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剛剛叫的時候都沒反應啊!
『這個嘛,因為妳沒有叫我的名字啊。』
『哈?!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如果知道我還需要受這種苦嗎!
『噢對,還有那個──電視上不是都這麼演的嗎──英雄總是在最後關頭才現身。』
……
……
面對這樣的話我到底應該要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才好啊?
『好了,我們現在的重點不是我知道妳在想什麼,而是我要告訴妳我接下來打算做什麼。』庫恩特伸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等一下我會想辦法讓她們暫時離開這裡,方便我們從這裡逃出去。』
『啊?』逃出去?
『對。』庫恩特點點頭,他的神情看來相當確定,『無論這裡是哪裡,我們都沒有時間在這裡閒晃──因為我們的目的地本來就不是這裡。』
『還記得我告訴妳什麼嗎慕曉楚?』
『……呃……這個……』
突然接觸到庫恩特直視而來的目光,我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將自己的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告訴我什麼?什麼意思?
『如果忘記的話那就算了──畢竟這裡與妳所生活的地方相差甚遠,面對這些像夢境般才會出現的東西,妳應該也感到非常混亂吧。』才剛要認真的去回想庫恩特先前所說過的話時庫恩特轉了話鋒,打斷了我腦中的思考,同時我也再次將視線轉回到他身上。
『對,我一直很想問這裡──真的是地球嗎?』
『……關於這點,我可以跟妳保證這裡確實是地球。』沉思了一會,庫恩特才緩緩說出了答案。
不過。
『但是其餘的部分我就不是非常確定了。』
『……其餘的部分是指……?』
『總之妳現在只要知道這裡是地球就好了,其餘的就暫時先別管吧──說起來,妳現在應該要在意的也不是這些才對吧?』
面對我的疑問,庫恩特並沒有選擇正面回應,反而是再次轉了話鋒,將話題又再次轉到別處去。
『慕曉楚,妳還記得要回去妳的世界的這件事嗎?』
隨著庫恩特的話語,本來還想要再問個清楚明白的我突然間像是被什麼東西打到般的愣在原地。
然後,我想起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
──這裡,並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
──這裡,也沒有我所熟悉的家人。
『對了,我得回去找威凱……等等,你好像說過會帶我回去我的世界?』
我想起了威凱,然後想起了小啾與帕恩,接著有某些片段像幻燈片一樣地閃過我的腦海。
那是庫恩特與我面對面對話的畫面。
『哦?看來妳還記得嘛。』眼前的庫恩特露出了興味濃厚的笑,『對,只要妳協助我回到我的世界並且找到我的身體,我自然就會送妳回到妳的世界。』
隨後從他口中吐出的話語與那片段畫面的聲音重疊。
『我不打算占用妳太多的時間。』他接著繼續開口,『這對我們倆都沒有好處──所以,為了盡快完成我的目標並且送妳回去,我想請妳配合我逃出這裡。』
『配合你……逃出這裡?』
我看著庫恩特,頓時間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與他對話。
同時我好像也明白了他的目標,以及為什麼他說了要逃出去。
『我現在是強行使用妳的身體進行活動,雖然這樣我也能夠取得自由活動的權利但是這個身體的所有權畢竟還是屬於妳……所以,我需要妳完全的把身體所有權讓給我。』
身體所有權?
『……什麼意思?』
等等喔……所以我剛剛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有在行動卻看到身體自己動了是因為庫恩特強行的使用我的身體的意思?
可是外表還是庫恩特啊?既然如此不是就代表是庫恩特的身體嗎?
『妳想的太複雜了……』庫恩特眨眨眼並呼了口氣,『簡單來說我是強制讓妳的身體和我的靈魂進行同步,所以外表才會是我,身體狀況也有所提升──但畢竟不是我真正的身體,因此正確說起來身體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構成是來自於妳。』
『啊?』說我想的複雜?這樣聽起來更複雜了好嗎!
『也就是說我強制讓妳的身體轉化構成了我的身體,然後通過我的靈體移動操控這副身體──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可以再說的更簡單一點嗎?』根本一點也不簡單好嗎!根本完全聽不懂啊!
『……等逃出這裡之後我再慢慢跟妳解釋好了,現在快沒有多少時間了。』看了我一眼後,庫恩特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的眼神讓我覺得他好像是在說我怎麼會這麼笨一樣,『如果妳想要快點回去見妳弟弟的話就幫幫我吧慕曉楚。』
但是在要求幫忙的時候庫恩特的眼色馬上就換回剛才那副認真的神色。
就某種方面來講也是蠻厲害的……啊。
這麼一說,劉祐津好像也是──
『喂!』庫恩特突然地用雙手抓上我的肩膀,然後倏地將臉靠近,『這種時候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沒時間了!要答應還是不答應!』
『那我應該要怎麼幫?』我的思緒再次被庫恩特打斷,我只得眨眨眼看向他。
什麼答應不答應,這種情況下我應該是別無選擇吧。
一瞬間想起了威凱的我突然間有點擔憂。
不知道他如果發現我不見了會怎麼樣──肯定會很著急的到處找我吧?到處地呼喊著我的名字……
威凱擔憂地呼喊的樣子幾乎在我的腦海中成形。
不行。
得快點回去,得快點回去找威凱讓他放心才行。
『那我們更應該快點離開這裡了。』庫恩特的聲音在此時傳入耳中,『離開這裡,我找到我的身體,妳回去妳的世界找妳的弟弟──嗯,皆大歡喜。』
話說完,我的雙手被庫恩特捧起。
『現在開始,閉上妳的雙眼,盡量放空妳的大腦和心緒,然後去感受這個身體所有的一切──』
『怎麼感受?』我愣了愣。
『照做就是了。』庫恩特抽抽嘴角,一隻手蓋上了我的眼睛,『依我們之間的相容性,妳應該很快的就會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
因為閉上眼睛的關係我並沒有看見庫恩特說話的神情,但是從傳入耳中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帶著些許的笑意。
我並沒有專注在那清晰可見的笑意上太久。
為了能盡快回到威凱身邊,我照著庫恩特的話去做。
現在我跟庫恩特應該可以算是共同體吧?必須一起行動的共同體。
既然庫恩特都說了達到他的目標就會送我回去,那麼他的目標就是我現在的目標。
要認真說的話,我在這裡能依靠的也只有庫恩特一個人啦。
如果真的要逃出這什麼學校的話,就逃出去吧!
逃出去之後趕快找到庫恩特的身體,然後我就能夠回家去見威凱了!
抱持著這樣的意念,我開始如同庫恩特所說的感受這個身體的所有一切──漸漸的我感覺到我的知覺開始往外擴張──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我就是感覺到了我的知覺正向四周延伸、展開、擴張。
慢慢的,一點一滴的拉長。
然後我感覺到本來覆蓋在我眼睛上方的手拿開了。
接著當我將眼睛睜開時,眼前的景象已不再是剛才的漆黑,也不見庫恩特的蹤影,直線望去的視線中所看見的是排排站的三位女性以及方才所見的,保健室的景色。
好像跟剛才並沒有什麼不同啊。
……難道我被耍了嗎?
「那麼,妳們決定好了嗎?」
才剛這麼想完,我感覺到我自己的嘴動了起來。
庫恩特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
這是……知覺回來了的意思嗎?不,不對,庫恩特一樣在操控著我的身體啊。
「要是妳們認為提供我情報不是個好選擇的話也不要緊。」我持續的感覺到自己的嘴張合的行動,但傳入耳中的話語並不是由自己的思緒拼湊輸出的,「自己去搜索情報這種小事我還是做得到的。」
──是庫恩特在說話。
而我只是感受他“正在說話”的這個動作。
「你自己要如何蒐集情報?」站在中間的藍希姆小姐揮著手中的羽扇擋去了自己半張臉,但上頭露出的鳳眼明確地反映出些許的質疑。
「蒐集情報在這裡可是必備技能不是嗎?」我的視線與藍希姆小姐的視線直直對上,毫無退卻,「再說,自己去蒐集情報也會來的比較真實不是嗎?」
伴隨著庫恩特藉由我的口吐出的話語,我接下來感覺到了自己雙手的行動。
雖然沒有在視線中看見,但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雙手向左右兩側滑開,依照我的想像,庫恩特此時的動作應該正呈現著一個挑釁意味濃厚的姿態。
我強烈感受到了與剛才最不同的地方。
剛才我所感覺不到的,現在全都感覺到了。
嘴的行動,手的行動──這些身體正在進行行動的真實感,我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
不再像剛剛一樣彷彿是坐在駕駛艙內駕駛著一台自己行動的傀儡,而是我確確實實的正在行動。
這兩者之間的感覺真的相差甚遠。
「你是想說自己蒐集來的情報會更印象深刻是嗎?」
「就是這樣。」庫恩特點了點頭,他的視線持續維持直視著藍希姆小姐,「如果妳們不打算提供情報也沒關係,那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只要告訴我該怎麼離開這裡就行。」
庫恩特的語調聽起來讓我覺得他好像正在和藍希姆談條件。
難道這就是他所說的“會找機會逃出這裡”的意思?
可是就我們現在的情況而言,並不到需要談條件的地步吧?
「哦?即使你走出這裡會遇到許多像泰諾爾一樣的妖獸也沒關係嗎?」藍希姆小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嘲諷的味道。
太諾爾……?夭壽?呃不對,應該不是這個夭壽。
這個詞好像有點耳熟……啊!是在說那個吧!那個巨蟒!
想起那個在後頭瘋狂追著的巨蟒的身影,我不由得地吞了口口水。
「這個嘛……」不過庫恩特倒是對這一詞沒有什麼反應,眨眨眼後他繼續淡定的開口,「真的遇到的話再想辦法吧。」
他說了連讓我不敢置信到幾乎傻眼的答案。
等一下啊庫恩特你是認真的嗎!我在內心大喊,但並沒有如料想般得到他的回應,反而是聽見了藍希姆小姐愉悅的笑聲。
「噗哈哈哈哈──」那是個非常愉悅而且有些響亮的笑聲,從遮住半張臉的羽扇後方傳出。
「有什麼好笑?」
「不,我只是單純覺得你是個很有趣的傢伙──不愧是貝魯伊歐一族的人,就算忘記了自己名字以外的東西也毫不畏懼。」
唰的一聲,藍希姆小姐收起了羽扇,她噙著笑意朝我們,呃不,是庫恩特的方向望來。
「好啊,那我就看在你這麼勇敢的份上告訴你一些該知道的事吧。」話說完,她揮動羽扇,然後往後一坐──咦?!
藍希姆小姐的下方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張椅子?!
那張椅子剛剛就在了嗎?不,不對,印象中我沒有看見椅子啊!
「首先,是你現在所在的位置……」我還來不及思索那張椅子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藍希姆小姐已經開始訴說那些“該知道的事”。
「這裡是新世紀學園,剛才已經有告訴過你了對吧?」
「嗯。」庫恩特不以為意地應聲。
「新世紀學園──位居紅鶴大陸及水鵑大陸中間的人造島嶼之上,是目前世界上所有學校中校區雖不是最大但卻是許多人嚮往就讀的學校,在學校排行中位居第一,以知名度來說應該是不會有人不知道的。」
藍希姆說著說著,意味深遠地朝庫恩特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也是沒辦法的吧?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但對於這意味深遠的一眼,庫恩特僅是毫不介意的聳聳肩。
……雖然剛才庫恩特說了他沒有在說謊,可是從庫恩特的表現看來我覺得他說他什麼也不記得的這點可能不算完全。
儘管某些程度上他好像跟我一樣有很多東西不太清楚,不過整體來說他確實是屬於這世界的人,他也清楚自己的目標是要找回自己的身體,從這些看來我總覺得他可能還是多少有隱瞞的部分。
只是我也不清楚那是些什麼──總之,為了盡快達成他的目標、讓我能夠回去找威凱,就先暫時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吧。
嘛,是說,現在的我也只有相信他這一個唯一的選擇就是了。
「是啊,這也是沒辦法的呢。」相較於我對於庫恩特說自己失憶的事情還抱持著些許的保留態度,藍希姆小姐沒有對於庫恩特失憶這點進行更深的質疑,反而是同意的點點頭,繼續講解起那些所謂“應該知道的事”:「從我們學校出去會先看到另一座人造島嶼,我們叫他彎月商島──而剛才提到的紅鶴大陸及水鵑大陸則是分別在我們學校的左右兩側。」
「左邊是紅鶴大陸,右邊是水鵑大陸嗎?」
「對。」藍希姆小姐再次點頭,「怎麼?有點印象了嗎?」
「不,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可以說給我聽?像是、現在到底是幾年之類的。」
庫恩特搖搖頭,非常真摯地發出了疑問。
真摯到讓我覺得他真的不知道我們現在人在什麼樣的地方,好像真的失憶一樣……難道說他真的不知道?不可能吧,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嗎?
嗯?等等。他說他的目的是找回自己的身體……照現在這個狀況看來,該不會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哪吧?
……話又說回來,他為什麼要找自己的身體?呃不對,應該說為什麼身體會跟靈魂分開啊!
「特別的東西嗎……」藍希姆小姐用羽扇抵著自己下巴沉思了一會,「其他兩個大陸的事情有太多可以說了,具體而言我也想不到該怎麼一一跟你說明──不過關於現在是幾年這個問題倒是可以回答給你。」
然後她彎起嘴角。
「現在是 C 曆兩百四十四年喔。」
「 C 曆兩百四十四年?」
藍希姆小姐說了一個令人感到不解的答案之後,我感受到了庫恩特的疑惑。
同時我也被挑起了疑惑。
C 曆兩百四十四年?這是什麼奇妙的年份?還有那個C曆……指的又是什麼?
這裡不是地球嗎?既然是地球的話不是應該是西元──等等。
如果說這裡並不是用西元來計算年份的話,那麼這裡的時間──難道說這裡是未來嗎?!
按照這樣的觀點來看,這裡確實是地球,但是是未來的地球?!
不,不可能的──世界上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所在的二零一六年不就正是“正在進行中的未來”嗎?
「嗯?看你這個反應好像並不知道什麼叫做 C 曆呢。」當我正被這錯亂的時間觀念給擾亂思緒的同時,藍希姆小姐再度開口了,「所謂的C曆指的是現在世界所通用的世紀曆──也能夠算是新曆吧。」
「至於舊曆……」平穩的口氣解釋了C曆後,藍希姆小姐轉頭看向站在她左側的娜嘉小姐,「妠珈,現在是西元幾年來著?」
聽見西元兩字,我整個人震了一下,然後順著庫恩特移動的視線,我們與娜嘉小姐正面對上。
「沒有記錯的話,現在是西元二四一三年。」
「哎呀,不愧是妠珈,記性真好!」
「這是不該忘記的常識才對吧。」
「拜託──現在應該也很少人去記舊曆的時間了吧。」
愣愣地聽著眼前三位女性互相談論的聲音,我的腦海中盡是二四一三這個數字。
現在是西元二四一三年?!
西元二四一三年?!所以說,我真的是來到未來的地球了嗎?
等等喔,如果說現在這個時間是二四一三年,那麼我所熟悉的二零一六年不就在一瞬間從“正在進行中的未來”變成了“過去”嗎?!
二四一三跟二零一六足足差了……差了三百九十七年啊!
三百九十七年……歷經了三百九十七年之後的地球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不不不不不,這是假的吧!是我在作夢吧!
就算是歷經了三百九十七年的時間,地球上怎麼可能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太不科學了!這根本不像是我所熟悉的地球啊!
而且這也太超出我對未來的想像了吧!擁有大嘴的少女、追人的巨蟒、說是在人造島嶼上的學校,還有那什麼紅賀大陸水鵑大陸的……現在的地球到底變成怎樣了啊!
不行,這種一點也不真實的感覺真的太像在作夢啦!
等等……如果說現在是西元二四一三年,那麼剛剛藍希姆小姐所說的C曆世紀曆兩百四十四年……又是什麼意思?
舊曆與新曆……天啊,也太混亂了吧!
一瞬間有太多無法迅速吸收的資訊湧入腦海造成混亂,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相信什麼、應該從哪裡開始整理這些凌亂又極不真實的資訊──真要說起來,我也沒有可以對證的方法啊!
「西元……二四一三……年嗎……」
然而,就在我還沒從這些混亂的資訊中找出一線清晰時,將我拉回神的是庫恩特的呢喃聲。
看來庫恩特好像也只對西元有反應。
剛剛說到 C 曆的時候他好像也蠻困惑的……這麼說起來,庫恩特也不知道這間學校,也不知道那個什麼泰諾爾的……他真的是來自這裡嗎?來自這個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未來?
總覺得,好像有點不太對。
庫恩特如果真的是來自於這裡的話,應該是要知道這些事情的才對吧?
可是從藍希姆小姐開始介紹起她的學校開始到現在,我只有感受到庫恩特的話中充斥著困惑的情緒……
那種困惑,該怎麼說呢──就好像,是在說著“是不是有哪裡錯了不應該是這樣”的感覺。
嗯?等一下喔……會不會是……時間不對?
記得之前威凱推薦的小說裡好像也是這麼演的……跑錯時間的主角發現身邊的人全都不是認識的人還看到好友變老的模樣什麼的……該不會真的是這樣吧!
「怎麼?你對西元這一詞好像挺有反應的?」似乎是聽見了庫恩特的呢喃,藍希姆小姐的視線再次移動而來,「有想起什麼嗎小伙子?」
「……」對上藍希姆小姐的視線,庫恩特沉寂了一會後搖搖頭,「不,雖然西元年這個我好像有點印象,但我總覺得妳所說的數字感覺好像不太對。」
他說完,眼前的視線突然轉低,最後落在床上的白色被單上。
接著我感覺到了左手的移動。
庫恩特用左手掌扶上了額頭,好像正為了這個“不對的時間”感到極度的混亂與疑惑。
老實說我並沒有感覺到庫恩特的情緒。
但是我卻能從他的聲音語調以及動作中感受到他此刻散發出來的情緒──明顯到不像是演出來的。
剛剛他是怎麼說的?他說並沒有對我說謊,反過來說也就是指他對藍希姆小姐她們說謊……可是這種完全不像是演出來的情緒又是怎麼回事?
真的,是故意的嗎?
還是說是真的不知道?
又或者是,真如我剛剛所想的,這個時間不對?
「不太對?」藍希姆小姐的聲音頓了頓,「那麼你的腦海裡有浮現什麼數字之類的嗎?」
「沒有。」對於藍希姆小姐的疑問,庫恩特迅速地搖頭否定,從口中接續吐出的聲音漸漸添加起了一種焦慮感,「雖然沒有數字……不過我的潛意識裡告訴我這個數字不對……」
「數字不對?」
「嗯……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突然間開始湧入很多的畫面還有沒聽過的聲音……」庫恩特的頭越來越低,我所能見的視線中只剩下他低頭時所呈現在白色被單上的黑色影子,「好亂……我的頭好像快炸開來了……」
語畢,庫恩特的右手與左手同時移動到頭上,他抱著頭咬著牙發出了似乎是很難受的聲音。
好像頭真的要炸開來似的,難受的聲音。
然而,跟他使用同一個身體的我並沒有任何感覺,只能從他吐出的話語來判斷庫恩特此時的情緒──似乎真的很不舒服。
「希姆,說不定這是要回復記憶的前兆──」
「妳不用說我也看的出來。」
「聽起來好像蠻痛苦的……需不需要打個鎮定劑之類的?」
幾秒後,耳邊依序響起娜嘉小姐等三位女性的聲音,但因為庫恩特並沒有抬頭所以我也看不見她們三位此刻的神情。
單從說話的語氣判定,應該是略顯擔心庫恩特的情況。
不過這下我真的被庫恩特搞混了。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他所做的一切都逼真的讓人覺得是真的啊。
「不,這個情況還不到要打鎮定劑的程度……」
「……還是把他先綁起來怎麼樣?」
「舞,這種時候不要亂出餿主意。」
「……呃……嗯……」
伴隨著庫恩特越來越大的咬牙低吟,三位女性的交談聲還在持續。
「可是我覺得如果不管他的話他真的會炸掉喔。」
「再觀察一下吧!如果真的不行的話妠珈妳最好還是幫他打個鎮定舒緩。」
「好啊,我不介意多幫他注射點。」
雖然三位女性所說的話聽起來明顯是風涼話。
還有種事不干己的味道。
……這種時候還在一旁說風涼話?真的沒問題嗎這個地方?
我突然間為庫恩特感到濃厚的擔憂。
「……呃……」庫恩特的抱頭低吟還在持續。
他的低吟聽起來好像是真的很痛──會不會如同她們三位女性所說,庫恩特正在回復記憶?
不然這演的也太過於逼真了吧?
嗯?還是說──會不會有可能現在這個情況是連庫恩特都沒有預料到的突發狀況?譬如本來沒有料想到會在此時想起一切但卻突然間引發了劇烈頭痛想起了關於自己的種種什麼的。
之前看的小說裡好像也是有段這樣的劇情……呃,但那是小說,應該不可能就這麼剛巧的發生在這個時間點上吧?
「可以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嗎……」
就在我猶豫起是不是應該向庫恩特確認他的狀況時──反正他聽的到我心裡在想什麼──庫恩特咬著牙,費力地拼湊出了句子。
接著,我感覺到他抬起了頭,視線中出現了三位女性的身影。
「想到什麼了嗎?」
藍希姆小姐將羽扇豎在嘴前,她一開口就是關心庫恩特的記憶情況。
「……沒有。」庫恩特這次沉默了一會才搖頭,然後在我對於他搖頭的舉動感到一點也不意外的時候,他再度開口:「但我看見了……紅色的彼岸花……」
當他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我著實的愣住了。
我並沒有像他一樣可以聽見別人在想什麼的能力,就算是跟庫恩特共用一個身體我也完全沒有從他身上獲得他的任何想法──他完全依靠著自己的判斷在走,而我則是在他的判斷下由他操控的傀儡。
說起來好像有點難聽,但事實確實就是這樣。
我不能確定庫恩特下一步要做什麼,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更別說我根本不能分辨他現在所有的一舉一動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突然間,我感到極大的不安。
不僅是對庫恩特,還有對我自己所做的決定。
真要形容那股不安的話,就像是我正坐在庫恩特領航的小船上,他想要讓這艘船划向哪裡都由他來決定,而我只能夠靜靜的在船上跟著他已經決定好的方向前進。
他要往東,我就往東;他若往西,我就往西。
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我才會在突然間覺得我是個由他操控的傀儡。
提供了他自由行動但卻也同時沒有了自我主導權的傀儡。
一瞬間,我完全明白了自己現下的處境。
明明是我們是在同一艘船上,但我並不知道庫恩特會往哪裡前進。
接下來要去哪裡,我不知道;接下來庫恩特有什麼打算,我不知道;接下來我會在他的領航下遇到什麼事,我不知道。
接下來的,我全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我現在的處境並不是非常安全──還有那在此時此刻從心底滿溢而出的、想回家的念頭。
我想趕快回去。
想趕快回去那個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年代,熟悉的世界。
不能再繼續待在這奇怪的地方。
我要回去。
我得回去才行,得盡快、盡快離開這裡回去找威凱才行!
「紅色的彼岸花?」
「對。」
回家的意念強烈的蓋過思緒之後,我聽見了庫恩特與藍希姆小姐對話的聲音。
「紅色的彼岸花的話,現在只能夠在特定的地方看到了呢。」
「沒有想到其他東西嗎?」
緊接在後的是娜嘉小姐與名為舞的粉色少女的聲音。
「有看到一間普通的房子,不過相關的樣子我不記得了。」庫恩特再次開口,但他所給的情報越來越多──雖然可信度有多少我不清楚,可是他所說的話讓我開始審視方才他說要從這裡逃走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天──這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房子耶!你的記憶裡難道就沒有什麼比較明顯的東西嗎!」
「房子跟紅色彼岸花……嗯,線索確實太少了。」
「真沒想到原來貝魯伊歐一族的人失去了記憶就變的跟普人種沒兩樣了!」
「舞!」
「我又沒說錯──妳們看他這個樣子根本不會想到他是貝魯伊歐!真要說的話他就只能算是染了白頭髮的R型人種!」
「失憶跟R型人種之間是天壤之別!就算他的情況真有那麼糟妳也不能這麼說。」
庫恩特所吐出的兩個關鍵字:“房子”與“紅色彼岸花”引起了現場三位女性的談論。
談論中,我聽見了語氣有些激動的粉色少女脫口說出了新的名詞。
R型人種。
聽起來好像是在指某個……種族?
但是從少女與娜嘉小姐談論的話語推測,那個名詞的背後含意似乎並不是好的。
感覺似乎像在貶低人的一種代稱。
嗯?等等。庫恩特在……笑……?
「妠珈,不然妳替他做個全身檢查吧。」
「咦?要這樣做嗎?」
就在我訝異著有感受到庫恩特的嘴角正在上揚的同時,耳邊傳來了藍希姆小姐與娜嘉小姐的聲音。
「檢查一下看是不是腦部受損。」
「啊,可是如果要動到儀器的話我的權限不夠喔。」
「沒關係,我有許可。」
然後,庫恩特的視線默默的轉移到了正在談論中的兩位女性身上。
藍希姆小姐再次展開手中的羽扇朝自己的方向搧了搧。
「做了檢查就會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不是嗎?」她一邊說一邊從椅子上起身,「我想你應該不會反對吧……庫恩特小朋友?」在庫恩特的注視下,藍希姆小姐踩著無聲的腳步來到了床的左側。
視線中的藍希姆小姐揚起了笑容,然而我卻在看見她臉上笑容的那瞬間狠狠愣住了。
因為在那瞬間我想起了不太願意想起的人。
劉祐津。
那一刻我好像在藍希姆小姐的身上看見了劉祐津的影子。
明明是不同的人、不同的語氣,為什麼我會想到劉祐津呢?
「可以的話就麻煩了。」
咦?!
我人都還沒有釐清為什麼會想到不該想到的人,耳邊下一刻就傳來了令我更加震撼而且懷疑是不是聽錯了的句子。
麻煩了?麻.煩.了?!等等等等等等──不是說要逃出這個地方嗎?
怎麼一眨眼就跟剛剛說的完全不一樣了!
說好的逃走為什麼變成要留下來做全身檢查了啊!
庫恩特!這跟你剛剛說的完全都不一樣啊!
庫恩特!庫恩特!庫──恩──特──!
不是說能聽見我在想什麼的嗎!
聽見了沒有啊!庫──恩──特──!
毫無反應。
無論怎麼樣在心底叫喊,庫恩特仍然毫無反應。
我到底為什麼要來這裡!
快帶我回家!我要回去見威凱!
老天爺啊這是夢吧!這一定是夢吧!是夢的話求求您快讓我醒過來啊!
「那麼妠珈,就麻煩你幫他做全身檢查了。」似是對庫恩特的回答感到滿意,藍希姆小姐回身走向娜嘉小姐,「檢查結果出來之後記得馬上通知我。」
「喔,我知道了──」娜嘉小姐先是附和般的點點頭後馬上又換上了另一張表情,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對的樣子,「欸不對,什麼叫做馬上通知妳啊!這檢查又不用多久的時間,不會留下來等報告嗎?」
她有些不悅的瞇著眸看向藍希姆小姐,充分的用話語表達出她的不滿。
「要開會。」不過藍希姆小姐並沒有對此做出太多的回應,她默默的用背影面對娜嘉小姐,然後漫步走向距離這裡有點遠的保健室門口,「今天有例行性的校務會議妳忘記了嗎?」
「啊?」
「唉呀!差點忘記了!今天要開校務會議!希姆等等我──」
站在原地的娜嘉小姐皺起了眉,彷彿可以瞧見她頭上不斷冒出問號,反觀本來站在她後方的少女小舞則是兩手一拍,張大了閃亮亮的雙眼並一蹦一跳的追上了藍希姆小姐的身影。
「喂!妳們兩個!」
「那麼就拜託妳了,妠珈!」
「妠珈掰──」
碰。
無視於娜嘉小姐的呼喊,一高一低的身影就這樣關上了保健室的門,留下了在空蕩蕩的保健室裡的娜嘉小姐──面部看來有點火──以及在病床上的我與庫恩特。
「真是夠了……」扶著額頭有些無奈的晃動頭部,娜嘉小姐默默地將視線轉向庫恩特這裡,「你在這裡稍微休息一下吧!我去準備一下檢查用的儀器等下回來帶你過去檢查。」
「不要隨便亂跑,知道嗎。」
劈哩啪啦的迅速講完一長串的話,在步出保健室大門前,娜嘉小姐還回頭叮嚀了句,然後才碰的一聲關上門。
不出幾分鐘的時間,整個空曠的保健室裡只剩下庫恩特和我……!
也就是說現在沒有其他人在這裡!這樣的話我們不就真的可以從這裡逃走了嗎!
「我說妳啊──從剛剛到現在吵個沒完,原來妳這麼聒噪嗎?」
是庫恩特的聲音!
彷彿是看到了大好機會,我的心情有點激動,但在聽見庫恩特的聲音再次響起時我更加激動了。
「吵死了,我就說我聽得見妳在想什麼了還一直在心裡大叫是想干擾我的思緒嗎?」
不過庫恩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太高興。
……但這也沒辦法啊!因為感覺好像跟說好的有太多不一樣了,而且又得不到確切的答案,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誰都會著急的吧!
「所以我不是說了叫妳相信我的嗎。」庫恩特邊說邊走下床,從床底拉出一雙黑色的運動鞋穿上,接著高舉起雙手開始暖身動作。
隨著他的動作,我也感受到了筋骨的伸展。
但是我的思緒還停留在他上一句脫出口的話。
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啊!我根本完全沒有印象啊!真的有說過嗎?
「……慕曉楚,我對妳的記憶能力感到失望。」伸懶腰的雙手停頓了下,庫恩特的口氣聽起來滿是無奈,「算了,反正這也不是妳該注意的重點,總之接下來妳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干擾我的思緒。」
「從現在開始妳只要記得我會把妳送回去妳的世界就好,其他的不需要擔心。」
話落下,庫恩特停止暖身動作轉了轉手腕。
在聽起來帥氣的話語背後,我感覺到庫恩特彎起了他的嘴角。
「至於我──」穿著黑色運動鞋的雙腳直直朝著保健室的門走去,「會最大限度的使用妳的身體,按照計畫逃出這裡並且、找回我的身體。」
拉開保健室的門,他的前腳向前跨去,眼前所見的景象換了。
尾隨在後的是,保健室的門被拉上的畫面,以及,在庫恩特跨出下一步前,晃過眼角的、被刻畫在門上的奇怪圖騰。
鮮紅的,一閃而逝。
『這個嘛,因為妳沒有叫我的名字啊。』
『哈?!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如果知道我還需要受這種苦嗎!
『噢對,還有那個──電視上不是都這麼演的嗎──英雄總是在最後關頭才現身。』
……
……
面對這樣的話我到底應該要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才好啊?
『好了,我們現在的重點不是我知道妳在想什麼,而是我要告訴妳我接下來打算做什麼。』庫恩特伸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等一下我會想辦法讓她們暫時離開這裡,方便我們從這裡逃出去。』
『啊?』逃出去?
『對。』庫恩特點點頭,他的神情看來相當確定,『無論這裡是哪裡,我們都沒有時間在這裡閒晃──因為我們的目的地本來就不是這裡。』
『還記得我告訴妳什麼嗎慕曉楚?』
『……呃……這個……』
突然接觸到庫恩特直視而來的目光,我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將自己的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告訴我什麼?什麼意思?
『如果忘記的話那就算了──畢竟這裡與妳所生活的地方相差甚遠,面對這些像夢境般才會出現的東西,妳應該也感到非常混亂吧。』才剛要認真的去回想庫恩特先前所說過的話時庫恩特轉了話鋒,打斷了我腦中的思考,同時我也再次將視線轉回到他身上。
『對,我一直很想問這裡──真的是地球嗎?』
『……關於這點,我可以跟妳保證這裡確實是地球。』沉思了一會,庫恩特才緩緩說出了答案。
不過。
『但是其餘的部分我就不是非常確定了。』
『……其餘的部分是指……?』
『總之妳現在只要知道這裡是地球就好了,其餘的就暫時先別管吧──說起來,妳現在應該要在意的也不是這些才對吧?』
面對我的疑問,庫恩特並沒有選擇正面回應,反而是再次轉了話鋒,將話題又再次轉到別處去。
『慕曉楚,妳還記得要回去妳的世界的這件事嗎?』
隨著庫恩特的話語,本來還想要再問個清楚明白的我突然間像是被什麼東西打到般的愣在原地。
然後,我想起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
──這裡,並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
──這裡,也沒有我所熟悉的家人。
『對了,我得回去找威凱……等等,你好像說過會帶我回去我的世界?』
我想起了威凱,然後想起了小啾與帕恩,接著有某些片段像幻燈片一樣地閃過我的腦海。
那是庫恩特與我面對面對話的畫面。
『哦?看來妳還記得嘛。』眼前的庫恩特露出了興味濃厚的笑,『對,只要妳協助我回到我的世界並且找到我的身體,我自然就會送妳回到妳的世界。』
隨後從他口中吐出的話語與那片段畫面的聲音重疊。
『我不打算占用妳太多的時間。』他接著繼續開口,『這對我們倆都沒有好處──所以,為了盡快完成我的目標並且送妳回去,我想請妳配合我逃出這裡。』
『配合你……逃出這裡?』
我看著庫恩特,頓時間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與他對話。
同時我好像也明白了他的目標,以及為什麼他說了要逃出去。
『我現在是強行使用妳的身體進行活動,雖然這樣我也能夠取得自由活動的權利但是這個身體的所有權畢竟還是屬於妳……所以,我需要妳完全的把身體所有權讓給我。』
身體所有權?
『……什麼意思?』
等等喔……所以我剛剛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有在行動卻看到身體自己動了是因為庫恩特強行的使用我的身體的意思?
可是外表還是庫恩特啊?既然如此不是就代表是庫恩特的身體嗎?
『妳想的太複雜了……』庫恩特眨眨眼並呼了口氣,『簡單來說我是強制讓妳的身體和我的靈魂進行同步,所以外表才會是我,身體狀況也有所提升──但畢竟不是我真正的身體,因此正確說起來身體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構成是來自於妳。』
『啊?』說我想的複雜?這樣聽起來更複雜了好嗎!
『也就是說我強制讓妳的身體轉化構成了我的身體,然後通過我的靈體移動操控這副身體──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可以再說的更簡單一點嗎?』根本一點也不簡單好嗎!根本完全聽不懂啊!
『……等逃出這裡之後我再慢慢跟妳解釋好了,現在快沒有多少時間了。』看了我一眼後,庫恩特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的眼神讓我覺得他好像是在說我怎麼會這麼笨一樣,『如果妳想要快點回去見妳弟弟的話就幫幫我吧慕曉楚。』
但是在要求幫忙的時候庫恩特的眼色馬上就換回剛才那副認真的神色。
就某種方面來講也是蠻厲害的……啊。
這麼一說,劉祐津好像也是──
『喂!』庫恩特突然地用雙手抓上我的肩膀,然後倏地將臉靠近,『這種時候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沒時間了!要答應還是不答應!』
『那我應該要怎麼幫?』我的思緒再次被庫恩特打斷,我只得眨眨眼看向他。
什麼答應不答應,這種情況下我應該是別無選擇吧。
一瞬間想起了威凱的我突然間有點擔憂。
不知道他如果發現我不見了會怎麼樣──肯定會很著急的到處找我吧?到處地呼喊著我的名字……
威凱擔憂地呼喊的樣子幾乎在我的腦海中成形。
不行。
得快點回去,得快點回去找威凱讓他放心才行。
『那我們更應該快點離開這裡了。』庫恩特的聲音在此時傳入耳中,『離開這裡,我找到我的身體,妳回去妳的世界找妳的弟弟──嗯,皆大歡喜。』
話說完,我的雙手被庫恩特捧起。
『現在開始,閉上妳的雙眼,盡量放空妳的大腦和心緒,然後去感受這個身體所有的一切──』
『怎麼感受?』我愣了愣。
『照做就是了。』庫恩特抽抽嘴角,一隻手蓋上了我的眼睛,『依我們之間的相容性,妳應該很快的就會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
因為閉上眼睛的關係我並沒有看見庫恩特說話的神情,但是從傳入耳中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帶著些許的笑意。
我並沒有專注在那清晰可見的笑意上太久。
為了能盡快回到威凱身邊,我照著庫恩特的話去做。
現在我跟庫恩特應該可以算是共同體吧?必須一起行動的共同體。
既然庫恩特都說了達到他的目標就會送我回去,那麼他的目標就是我現在的目標。
要認真說的話,我在這裡能依靠的也只有庫恩特一個人啦。
如果真的要逃出這什麼學校的話,就逃出去吧!
逃出去之後趕快找到庫恩特的身體,然後我就能夠回家去見威凱了!
抱持著這樣的意念,我開始如同庫恩特所說的感受這個身體的所有一切──漸漸的我感覺到我的知覺開始往外擴張──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我就是感覺到了我的知覺正向四周延伸、展開、擴張。
慢慢的,一點一滴的拉長。
然後我感覺到本來覆蓋在我眼睛上方的手拿開了。
接著當我將眼睛睜開時,眼前的景象已不再是剛才的漆黑,也不見庫恩特的蹤影,直線望去的視線中所看見的是排排站的三位女性以及方才所見的,保健室的景色。
好像跟剛才並沒有什麼不同啊。
……難道我被耍了嗎?
「那麼,妳們決定好了嗎?」
才剛這麼想完,我感覺到我自己的嘴動了起來。
庫恩特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
這是……知覺回來了的意思嗎?不,不對,庫恩特一樣在操控著我的身體啊。
「要是妳們認為提供我情報不是個好選擇的話也不要緊。」我持續的感覺到自己的嘴張合的行動,但傳入耳中的話語並不是由自己的思緒拼湊輸出的,「自己去搜索情報這種小事我還是做得到的。」
──是庫恩特在說話。
而我只是感受他“正在說話”的這個動作。
「你自己要如何蒐集情報?」站在中間的藍希姆小姐揮著手中的羽扇擋去了自己半張臉,但上頭露出的鳳眼明確地反映出些許的質疑。
「蒐集情報在這裡可是必備技能不是嗎?」我的視線與藍希姆小姐的視線直直對上,毫無退卻,「再說,自己去蒐集情報也會來的比較真實不是嗎?」
伴隨著庫恩特藉由我的口吐出的話語,我接下來感覺到了自己雙手的行動。
雖然沒有在視線中看見,但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雙手向左右兩側滑開,依照我的想像,庫恩特此時的動作應該正呈現著一個挑釁意味濃厚的姿態。
我強烈感受到了與剛才最不同的地方。
剛才我所感覺不到的,現在全都感覺到了。
嘴的行動,手的行動──這些身體正在進行行動的真實感,我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
不再像剛剛一樣彷彿是坐在駕駛艙內駕駛著一台自己行動的傀儡,而是我確確實實的正在行動。
這兩者之間的感覺真的相差甚遠。
「你是想說自己蒐集來的情報會更印象深刻是嗎?」
「就是這樣。」庫恩特點了點頭,他的視線持續維持直視著藍希姆小姐,「如果妳們不打算提供情報也沒關係,那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只要告訴我該怎麼離開這裡就行。」
庫恩特的語調聽起來讓我覺得他好像正在和藍希姆談條件。
難道這就是他所說的“會找機會逃出這裡”的意思?
可是就我們現在的情況而言,並不到需要談條件的地步吧?
「哦?即使你走出這裡會遇到許多像泰諾爾一樣的妖獸也沒關係嗎?」藍希姆小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嘲諷的味道。
太諾爾……?夭壽?呃不對,應該不是這個夭壽。
這個詞好像有點耳熟……啊!是在說那個吧!那個巨蟒!
想起那個在後頭瘋狂追著的巨蟒的身影,我不由得地吞了口口水。
「這個嘛……」不過庫恩特倒是對這一詞沒有什麼反應,眨眨眼後他繼續淡定的開口,「真的遇到的話再想辦法吧。」
他說了連讓我不敢置信到幾乎傻眼的答案。
等一下啊庫恩特你是認真的嗎!我在內心大喊,但並沒有如料想般得到他的回應,反而是聽見了藍希姆小姐愉悅的笑聲。
「噗哈哈哈哈──」那是個非常愉悅而且有些響亮的笑聲,從遮住半張臉的羽扇後方傳出。
「有什麼好笑?」
「不,我只是單純覺得你是個很有趣的傢伙──不愧是貝魯伊歐一族的人,就算忘記了自己名字以外的東西也毫不畏懼。」
唰的一聲,藍希姆小姐收起了羽扇,她噙著笑意朝我們,呃不,是庫恩特的方向望來。
「好啊,那我就看在你這麼勇敢的份上告訴你一些該知道的事吧。」話說完,她揮動羽扇,然後往後一坐──咦?!
藍希姆小姐的下方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張椅子?!
那張椅子剛剛就在了嗎?不,不對,印象中我沒有看見椅子啊!
「首先,是你現在所在的位置……」我還來不及思索那張椅子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藍希姆小姐已經開始訴說那些“該知道的事”。
「這裡是新世紀學園,剛才已經有告訴過你了對吧?」
「嗯。」庫恩特不以為意地應聲。
「新世紀學園──位居紅鶴大陸及水鵑大陸中間的人造島嶼之上,是目前世界上所有學校中校區雖不是最大但卻是許多人嚮往就讀的學校,在學校排行中位居第一,以知名度來說應該是不會有人不知道的。」
藍希姆說著說著,意味深遠地朝庫恩特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也是沒辦法的吧?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但對於這意味深遠的一眼,庫恩特僅是毫不介意的聳聳肩。
……雖然剛才庫恩特說了他沒有在說謊,可是從庫恩特的表現看來我覺得他說他什麼也不記得的這點可能不算完全。
儘管某些程度上他好像跟我一樣有很多東西不太清楚,不過整體來說他確實是屬於這世界的人,他也清楚自己的目標是要找回自己的身體,從這些看來我總覺得他可能還是多少有隱瞞的部分。
只是我也不清楚那是些什麼──總之,為了盡快達成他的目標、讓我能夠回去找威凱,就先暫時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吧。
嘛,是說,現在的我也只有相信他這一個唯一的選擇就是了。
「是啊,這也是沒辦法的呢。」相較於我對於庫恩特說自己失憶的事情還抱持著些許的保留態度,藍希姆小姐沒有對於庫恩特失憶這點進行更深的質疑,反而是同意的點點頭,繼續講解起那些所謂“應該知道的事”:「從我們學校出去會先看到另一座人造島嶼,我們叫他彎月商島──而剛才提到的紅鶴大陸及水鵑大陸則是分別在我們學校的左右兩側。」
「左邊是紅鶴大陸,右邊是水鵑大陸嗎?」
「對。」藍希姆小姐再次點頭,「怎麼?有點印象了嗎?」
「不,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可以說給我聽?像是、現在到底是幾年之類的。」
庫恩特搖搖頭,非常真摯地發出了疑問。
真摯到讓我覺得他真的不知道我們現在人在什麼樣的地方,好像真的失憶一樣……難道說他真的不知道?不可能吧,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嗎?
嗯?等等。他說他的目的是找回自己的身體……照現在這個狀況看來,該不會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哪吧?
……話又說回來,他為什麼要找自己的身體?呃不對,應該說為什麼身體會跟靈魂分開啊!
「特別的東西嗎……」藍希姆小姐用羽扇抵著自己下巴沉思了一會,「其他兩個大陸的事情有太多可以說了,具體而言我也想不到該怎麼一一跟你說明──不過關於現在是幾年這個問題倒是可以回答給你。」
然後她彎起嘴角。
「現在是 C 曆兩百四十四年喔。」
「 C 曆兩百四十四年?」
藍希姆小姐說了一個令人感到不解的答案之後,我感受到了庫恩特的疑惑。
同時我也被挑起了疑惑。
C 曆兩百四十四年?這是什麼奇妙的年份?還有那個C曆……指的又是什麼?
這裡不是地球嗎?既然是地球的話不是應該是西元──等等。
如果說這裡並不是用西元來計算年份的話,那麼這裡的時間──難道說這裡是未來嗎?!
按照這樣的觀點來看,這裡確實是地球,但是是未來的地球?!
不,不可能的──世界上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所在的二零一六年不就正是“正在進行中的未來”嗎?
「嗯?看你這個反應好像並不知道什麼叫做 C 曆呢。」當我正被這錯亂的時間觀念給擾亂思緒的同時,藍希姆小姐再度開口了,「所謂的C曆指的是現在世界所通用的世紀曆──也能夠算是新曆吧。」
「至於舊曆……」平穩的口氣解釋了C曆後,藍希姆小姐轉頭看向站在她左側的娜嘉小姐,「妠珈,現在是西元幾年來著?」
聽見西元兩字,我整個人震了一下,然後順著庫恩特移動的視線,我們與娜嘉小姐正面對上。
「沒有記錯的話,現在是西元二四一三年。」
「哎呀,不愧是妠珈,記性真好!」
「這是不該忘記的常識才對吧。」
「拜託──現在應該也很少人去記舊曆的時間了吧。」
愣愣地聽著眼前三位女性互相談論的聲音,我的腦海中盡是二四一三這個數字。
現在是西元二四一三年?!
西元二四一三年?!所以說,我真的是來到未來的地球了嗎?
等等喔,如果說現在這個時間是二四一三年,那麼我所熟悉的二零一六年不就在一瞬間從“正在進行中的未來”變成了“過去”嗎?!
二四一三跟二零一六足足差了……差了三百九十七年啊!
三百九十七年……歷經了三百九十七年之後的地球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不不不不不,這是假的吧!是我在作夢吧!
就算是歷經了三百九十七年的時間,地球上怎麼可能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太不科學了!這根本不像是我所熟悉的地球啊!
而且這也太超出我對未來的想像了吧!擁有大嘴的少女、追人的巨蟒、說是在人造島嶼上的學校,還有那什麼紅賀大陸水鵑大陸的……現在的地球到底變成怎樣了啊!
不行,這種一點也不真實的感覺真的太像在作夢啦!
等等……如果說現在是西元二四一三年,那麼剛剛藍希姆小姐所說的C曆世紀曆兩百四十四年……又是什麼意思?
舊曆與新曆……天啊,也太混亂了吧!
一瞬間有太多無法迅速吸收的資訊湧入腦海造成混亂,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相信什麼、應該從哪裡開始整理這些凌亂又極不真實的資訊──真要說起來,我也沒有可以對證的方法啊!
「西元……二四一三……年嗎……」
然而,就在我還沒從這些混亂的資訊中找出一線清晰時,將我拉回神的是庫恩特的呢喃聲。
看來庫恩特好像也只對西元有反應。
剛剛說到 C 曆的時候他好像也蠻困惑的……這麼說起來,庫恩特也不知道這間學校,也不知道那個什麼泰諾爾的……他真的是來自這裡嗎?來自這個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未來?
總覺得,好像有點不太對。
庫恩特如果真的是來自於這裡的話,應該是要知道這些事情的才對吧?
可是從藍希姆小姐開始介紹起她的學校開始到現在,我只有感受到庫恩特的話中充斥著困惑的情緒……
那種困惑,該怎麼說呢──就好像,是在說著“是不是有哪裡錯了不應該是這樣”的感覺。
嗯?等一下喔……會不會是……時間不對?
記得之前威凱推薦的小說裡好像也是這麼演的……跑錯時間的主角發現身邊的人全都不是認識的人還看到好友變老的模樣什麼的……該不會真的是這樣吧!
「怎麼?你對西元這一詞好像挺有反應的?」似乎是聽見了庫恩特的呢喃,藍希姆小姐的視線再次移動而來,「有想起什麼嗎小伙子?」
「……」對上藍希姆小姐的視線,庫恩特沉寂了一會後搖搖頭,「不,雖然西元年這個我好像有點印象,但我總覺得妳所說的數字感覺好像不太對。」
他說完,眼前的視線突然轉低,最後落在床上的白色被單上。
接著我感覺到了左手的移動。
庫恩特用左手掌扶上了額頭,好像正為了這個“不對的時間”感到極度的混亂與疑惑。
老實說我並沒有感覺到庫恩特的情緒。
但是我卻能從他的聲音語調以及動作中感受到他此刻散發出來的情緒──明顯到不像是演出來的。
剛剛他是怎麼說的?他說並沒有對我說謊,反過來說也就是指他對藍希姆小姐她們說謊……可是這種完全不像是演出來的情緒又是怎麼回事?
真的,是故意的嗎?
還是說是真的不知道?
又或者是,真如我剛剛所想的,這個時間不對?
「不太對?」藍希姆小姐的聲音頓了頓,「那麼你的腦海裡有浮現什麼數字之類的嗎?」
「沒有。」對於藍希姆小姐的疑問,庫恩特迅速地搖頭否定,從口中接續吐出的聲音漸漸添加起了一種焦慮感,「雖然沒有數字……不過我的潛意識裡告訴我這個數字不對……」
「數字不對?」
「嗯……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突然間開始湧入很多的畫面還有沒聽過的聲音……」庫恩特的頭越來越低,我所能見的視線中只剩下他低頭時所呈現在白色被單上的黑色影子,「好亂……我的頭好像快炸開來了……」
語畢,庫恩特的右手與左手同時移動到頭上,他抱著頭咬著牙發出了似乎是很難受的聲音。
好像頭真的要炸開來似的,難受的聲音。
然而,跟他使用同一個身體的我並沒有任何感覺,只能從他吐出的話語來判斷庫恩特此時的情緒──似乎真的很不舒服。
「希姆,說不定這是要回復記憶的前兆──」
「妳不用說我也看的出來。」
「聽起來好像蠻痛苦的……需不需要打個鎮定劑之類的?」
幾秒後,耳邊依序響起娜嘉小姐等三位女性的聲音,但因為庫恩特並沒有抬頭所以我也看不見她們三位此刻的神情。
單從說話的語氣判定,應該是略顯擔心庫恩特的情況。
不過這下我真的被庫恩特搞混了。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他所做的一切都逼真的讓人覺得是真的啊。
「不,這個情況還不到要打鎮定劑的程度……」
「……還是把他先綁起來怎麼樣?」
「舞,這種時候不要亂出餿主意。」
「……呃……嗯……」
伴隨著庫恩特越來越大的咬牙低吟,三位女性的交談聲還在持續。
「可是我覺得如果不管他的話他真的會炸掉喔。」
「再觀察一下吧!如果真的不行的話妠珈妳最好還是幫他打個鎮定舒緩。」
「好啊,我不介意多幫他注射點。」
雖然三位女性所說的話聽起來明顯是風涼話。
還有種事不干己的味道。
……這種時候還在一旁說風涼話?真的沒問題嗎這個地方?
我突然間為庫恩特感到濃厚的擔憂。
「……呃……」庫恩特的抱頭低吟還在持續。
他的低吟聽起來好像是真的很痛──會不會如同她們三位女性所說,庫恩特正在回復記憶?
不然這演的也太過於逼真了吧?
嗯?還是說──會不會有可能現在這個情況是連庫恩特都沒有預料到的突發狀況?譬如本來沒有料想到會在此時想起一切但卻突然間引發了劇烈頭痛想起了關於自己的種種什麼的。
之前看的小說裡好像也是有段這樣的劇情……呃,但那是小說,應該不可能就這麼剛巧的發生在這個時間點上吧?
「可以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嗎……」
就在我猶豫起是不是應該向庫恩特確認他的狀況時──反正他聽的到我心裡在想什麼──庫恩特咬著牙,費力地拼湊出了句子。
接著,我感覺到他抬起了頭,視線中出現了三位女性的身影。
「想到什麼了嗎?」
藍希姆小姐將羽扇豎在嘴前,她一開口就是關心庫恩特的記憶情況。
「……沒有。」庫恩特這次沉默了一會才搖頭,然後在我對於他搖頭的舉動感到一點也不意外的時候,他再度開口:「但我看見了……紅色的彼岸花……」
當他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我著實的愣住了。
我並沒有像他一樣可以聽見別人在想什麼的能力,就算是跟庫恩特共用一個身體我也完全沒有從他身上獲得他的任何想法──他完全依靠著自己的判斷在走,而我則是在他的判斷下由他操控的傀儡。
說起來好像有點難聽,但事實確實就是這樣。
我不能確定庫恩特下一步要做什麼,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更別說我根本不能分辨他現在所有的一舉一動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突然間,我感到極大的不安。
不僅是對庫恩特,還有對我自己所做的決定。
真要形容那股不安的話,就像是我正坐在庫恩特領航的小船上,他想要讓這艘船划向哪裡都由他來決定,而我只能夠靜靜的在船上跟著他已經決定好的方向前進。
他要往東,我就往東;他若往西,我就往西。
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我才會在突然間覺得我是個由他操控的傀儡。
提供了他自由行動但卻也同時沒有了自我主導權的傀儡。
一瞬間,我完全明白了自己現下的處境。
明明是我們是在同一艘船上,但我並不知道庫恩特會往哪裡前進。
接下來要去哪裡,我不知道;接下來庫恩特有什麼打算,我不知道;接下來我會在他的領航下遇到什麼事,我不知道。
接下來的,我全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我現在的處境並不是非常安全──還有那在此時此刻從心底滿溢而出的、想回家的念頭。
我想趕快回去。
想趕快回去那個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年代,熟悉的世界。
不能再繼續待在這奇怪的地方。
我要回去。
我得回去才行,得盡快、盡快離開這裡回去找威凱才行!
「紅色的彼岸花?」
「對。」
回家的意念強烈的蓋過思緒之後,我聽見了庫恩特與藍希姆小姐對話的聲音。
「紅色的彼岸花的話,現在只能夠在特定的地方看到了呢。」
「沒有想到其他東西嗎?」
緊接在後的是娜嘉小姐與名為舞的粉色少女的聲音。
「有看到一間普通的房子,不過相關的樣子我不記得了。」庫恩特再次開口,但他所給的情報越來越多──雖然可信度有多少我不清楚,可是他所說的話讓我開始審視方才他說要從這裡逃走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天──這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房子耶!你的記憶裡難道就沒有什麼比較明顯的東西嗎!」
「房子跟紅色彼岸花……嗯,線索確實太少了。」
「真沒想到原來貝魯伊歐一族的人失去了記憶就變的跟普人種沒兩樣了!」
「舞!」
「我又沒說錯──妳們看他這個樣子根本不會想到他是貝魯伊歐!真要說的話他就只能算是染了白頭髮的R型人種!」
「失憶跟R型人種之間是天壤之別!就算他的情況真有那麼糟妳也不能這麼說。」
庫恩特所吐出的兩個關鍵字:“房子”與“紅色彼岸花”引起了現場三位女性的談論。
談論中,我聽見了語氣有些激動的粉色少女脫口說出了新的名詞。
R型人種。
聽起來好像是在指某個……種族?
但是從少女與娜嘉小姐談論的話語推測,那個名詞的背後含意似乎並不是好的。
感覺似乎像在貶低人的一種代稱。
嗯?等等。庫恩特在……笑……?
「妠珈,不然妳替他做個全身檢查吧。」
「咦?要這樣做嗎?」
就在我訝異著有感受到庫恩特的嘴角正在上揚的同時,耳邊傳來了藍希姆小姐與娜嘉小姐的聲音。
「檢查一下看是不是腦部受損。」
「啊,可是如果要動到儀器的話我的權限不夠喔。」
「沒關係,我有許可。」
然後,庫恩特的視線默默的轉移到了正在談論中的兩位女性身上。
藍希姆小姐再次展開手中的羽扇朝自己的方向搧了搧。
「做了檢查就會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不是嗎?」她一邊說一邊從椅子上起身,「我想你應該不會反對吧……庫恩特小朋友?」在庫恩特的注視下,藍希姆小姐踩著無聲的腳步來到了床的左側。
視線中的藍希姆小姐揚起了笑容,然而我卻在看見她臉上笑容的那瞬間狠狠愣住了。
因為在那瞬間我想起了不太願意想起的人。
劉祐津。
那一刻我好像在藍希姆小姐的身上看見了劉祐津的影子。
明明是不同的人、不同的語氣,為什麼我會想到劉祐津呢?
「可以的話就麻煩了。」
咦?!
我人都還沒有釐清為什麼會想到不該想到的人,耳邊下一刻就傳來了令我更加震撼而且懷疑是不是聽錯了的句子。
麻煩了?麻.煩.了?!等等等等等等──不是說要逃出這個地方嗎?
怎麼一眨眼就跟剛剛說的完全不一樣了!
說好的逃走為什麼變成要留下來做全身檢查了啊!
庫恩特!這跟你剛剛說的完全都不一樣啊!
庫恩特!庫恩特!庫──恩──特──!
不是說能聽見我在想什麼的嗎!
聽見了沒有啊!庫──恩──特──!
毫無反應。
無論怎麼樣在心底叫喊,庫恩特仍然毫無反應。
我到底為什麼要來這裡!
快帶我回家!我要回去見威凱!
老天爺啊這是夢吧!這一定是夢吧!是夢的話求求您快讓我醒過來啊!
「那麼妠珈,就麻煩你幫他做全身檢查了。」似是對庫恩特的回答感到滿意,藍希姆小姐回身走向娜嘉小姐,「檢查結果出來之後記得馬上通知我。」
「喔,我知道了──」娜嘉小姐先是附和般的點點頭後馬上又換上了另一張表情,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對的樣子,「欸不對,什麼叫做馬上通知妳啊!這檢查又不用多久的時間,不會留下來等報告嗎?」
她有些不悅的瞇著眸看向藍希姆小姐,充分的用話語表達出她的不滿。
「要開會。」不過藍希姆小姐並沒有對此做出太多的回應,她默默的用背影面對娜嘉小姐,然後漫步走向距離這裡有點遠的保健室門口,「今天有例行性的校務會議妳忘記了嗎?」
「啊?」
「唉呀!差點忘記了!今天要開校務會議!希姆等等我──」
站在原地的娜嘉小姐皺起了眉,彷彿可以瞧見她頭上不斷冒出問號,反觀本來站在她後方的少女小舞則是兩手一拍,張大了閃亮亮的雙眼並一蹦一跳的追上了藍希姆小姐的身影。
「喂!妳們兩個!」
「那麼就拜託妳了,妠珈!」
「妠珈掰──」
碰。
無視於娜嘉小姐的呼喊,一高一低的身影就這樣關上了保健室的門,留下了在空蕩蕩的保健室裡的娜嘉小姐──面部看來有點火──以及在病床上的我與庫恩特。
「真是夠了……」扶著額頭有些無奈的晃動頭部,娜嘉小姐默默地將視線轉向庫恩特這裡,「你在這裡稍微休息一下吧!我去準備一下檢查用的儀器等下回來帶你過去檢查。」
「不要隨便亂跑,知道嗎。」
劈哩啪啦的迅速講完一長串的話,在步出保健室大門前,娜嘉小姐還回頭叮嚀了句,然後才碰的一聲關上門。
不出幾分鐘的時間,整個空曠的保健室裡只剩下庫恩特和我……!
也就是說現在沒有其他人在這裡!這樣的話我們不就真的可以從這裡逃走了嗎!
「我說妳啊──從剛剛到現在吵個沒完,原來妳這麼聒噪嗎?」
是庫恩特的聲音!
彷彿是看到了大好機會,我的心情有點激動,但在聽見庫恩特的聲音再次響起時我更加激動了。
「吵死了,我就說我聽得見妳在想什麼了還一直在心裡大叫是想干擾我的思緒嗎?」
不過庫恩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太高興。
……但這也沒辦法啊!因為感覺好像跟說好的有太多不一樣了,而且又得不到確切的答案,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誰都會著急的吧!
「所以我不是說了叫妳相信我的嗎。」庫恩特邊說邊走下床,從床底拉出一雙黑色的運動鞋穿上,接著高舉起雙手開始暖身動作。
隨著他的動作,我也感受到了筋骨的伸展。
但是我的思緒還停留在他上一句脫出口的話。
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啊!我根本完全沒有印象啊!真的有說過嗎?
「……慕曉楚,我對妳的記憶能力感到失望。」伸懶腰的雙手停頓了下,庫恩特的口氣聽起來滿是無奈,「算了,反正這也不是妳該注意的重點,總之接下來妳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干擾我的思緒。」
「從現在開始妳只要記得我會把妳送回去妳的世界就好,其他的不需要擔心。」
話落下,庫恩特停止暖身動作轉了轉手腕。
在聽起來帥氣的話語背後,我感覺到庫恩特彎起了他的嘴角。
「至於我──」穿著黑色運動鞋的雙腳直直朝著保健室的門走去,「會最大限度的使用妳的身體,按照計畫逃出這裡並且、找回我的身體。」
拉開保健室的門,他的前腳向前跨去,眼前所見的景象換了。
尾隨在後的是,保健室的門被拉上的畫面,以及,在庫恩特跨出下一步前,晃過眼角的、被刻畫在門上的奇怪圖騰。
鮮紅的,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