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開始庫恩特並不是沒有想過會有追兵這回事。
只是那個時候他沒有想到會是被“追殺”。
當然,我則是完全沒有料想到會有發展成那樣的可能性。
這又不是在拍什麼科幻電影還是什麼動作冒險故事。
頂多就像庫恩特所說的,可能會有追兵把我們帶回去,然後繼續把我們困在這所什麼新世紀的學校裡。
然而,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這裡,用一般人的思路去思考是行不通的。
尤其是像我這種從三百多年前的“現在”莫名其妙被帶到“未來”的普通人來說,別說要想到會有這樣的狀況了,就連思考邏輯是不是處在狀況內都是個大問題──
『到底為什麼會掉在這種奇怪的地方來啊……可惡,是那時候的哪個環節出了錯嗎?』從踏出了保健室後,庫恩特碎唸的聲音不斷地在耳邊響起,聲音聽起來相當煩躁。
『時間也不對啊……』
『難道是往後延了?不不不,又或者是干擾?』
那個時候的庫恩特沉浸在煩躁的碎唸情緒裡頭,很是憤慨的霹哩啪啦碎唸了一堆不明所以的字句,到後面我幾乎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厚煩躁感,而他所碎唸的內容則是斷斷續續地停留在腦中片刻,接著消散在腦海裡。
事實上,當下的我也沒有心思去認真的聽取他的話語。
因為我們倆那時所想的事情並不是同一個方向。
剛離開保健室的我們並沒有隨即想到後面可能會遇見的追殺的情況,也還沒有想到可能會有追兵的這件事──庫恩特的心思都放在似乎是令他感到非常煩躁的現況──我多少也是能理解他這麼煩躁的原因。
想要盡快找回自己的身體但卻被困在這裡,不煩燥也難。
單就這個層面來推斷的話我是能夠輕易理解庫恩特為何會如此煩躁的。
只不過,當下的我並沒有想這麼多,也沒多花心思去理解他為何會如此煩躁碎唸的背後主因到底是什麼。
不,應該說,我也沒有餘心去關心到這一塊上。
在庫恩特埋沒在憤慨且煩躁的情緒中並不斷碎唸的同時,我的注意力仍放在那從庫恩特視線角落一閃而過的那抹鮮紅。
如果剛才我沒有看錯的話,那個圖形看起來就像是在電視卡通裡看到的魔法陣──鮮紅的圓圈、奇怪又複雜的線條,還有從未見過的文字──想來想去,都只有魔法陣一詞能夠概括那個圖形。
也就是說,這世界上是真著存在著所謂的“魔法”嗎?
印象中只存在於電視卡通裡或是漫畫小說中的魔法真實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這未免也太超出常理了吧!
再說即使這裡是歷經了三百多年時間的未來,應該也不可能在這些時間內就讓整個世界進化到能夠使用魔法吧?
那可是魔法耶?連科學都無法輕易解釋的魔法,為什麼會在經過了三百多年後的未來……等等,或許那個只不過是張造型貼紙吧?記得之前威凱好像有跟我提過類似的東西,說有人對這種魔法陣啊什麼的東西很感興趣,所以做了貼紙啊、掛畫掛軸之類的東西。
對,應該是那種東西沒錯!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
魔法什麼的根本不可能存在於──
『不,妳看到的那個確實是魔法陣沒錯。』
『咦?』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我好不容易獲得解答的思緒,那是庫恩特的聲音。
聞聲抬起頭才發現他眼前所見的景色早已經不是從保健室走出的長廊,四處張望的視線裡一會兒是花叢,一會兒是白色的建築物牆面,視線寬闊了許多。
這裡又是哪裡啊?
『剛剛那邊的保健室外面,繞一繞就出來了。』意料之內的,庫恩特馬上就替我帶來了解答,『妳一直在思考那個魔法陣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這裡繞了。』
解答完後他還順便先回答了我接下來想問的問題。
彷彿是早就知道我會問這樣的問題似的。
『妳的思考邏輯太簡單了,我根本連想也不用想就可以知道妳腦袋裡下一秒會出現什麼疑問。』在感覺到庫恩特的雙手收入口袋的動作後,他的聲音隨後傳到我的耳中,『我說啊,既然那麼介意那個魔法陣的話可以問我好嗎?憑妳那顆舊時代的腦袋瓜再怎麼轉動最終都得不到正確答案的。』
『啊?』
一長串的話語讓我當下沒能馬上反應過來。
『啊什麼啊?』庫恩特翻白眼的動作確實的傳到了身上,『我的意思是妳想要問什麼直接問我就好,我會盡我所能回答妳;然後呢拜託妳就別多想那些有的沒的東西來干擾我的思緒了。妳連妳自己所想的是正確還是不正確都不知道,這麼做可以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話落下後庫恩特的視線聚焦在附近的花叢上,接著我感受到他撥動花叢像在尋找著什麼東西的動作,當然,視線裡也看見了他撥動花叢的手。
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慕曉楚妳有沒有認真在聽我講話啊?』
『呃,有,我很認真──』
『最好是。妳還想著我在找什麼東西呢。』顯然是聽見了我的心聲的庫恩特毫不客氣地抱怨,然後他停下翻找花叢的動作自顧自地繼續開口:『我知道或許妳對於這裡會有很多疑問,事實上我也對於這裡有很多疑問──不過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
庫恩特的視線環顧了四周一圈後又邁步向前走去。
『認真說起來那些事情也跟我們沒有關係,所以不要花費心思去想,現在我們只要想該怎麼樣可以順利平安逃離這裡。』 不過庫恩特才往前走沒幾步又將視線落到了不遠處的花叢,從他注視的視線裡感覺的到他殷切的想要在其中找到些什麼。
花叢裡會有什麼東西能幫助我們的嗎?
『嗯,既然這裡是學校,我想應該會有類似的東西。』還沒開口,庫恩特就先回了我的話,他的動作之快讓我覺得我還是用想得會比較快,但是對於庫恩特來說似乎不是這樣,『慕曉楚,雖然我聽得到妳心裡在想什麼非常方便,但在“共感”的前提下妳想的任何事情都只是更加干擾我的思緒,會讓我沒辦法好好思考。』
在庫恩特走到那處花叢旁伸手輕撥的同時,我從他的口中聽見新的詞彙。
“共感”?
『所謂的“共感”就是指我們現在的狀況。』
下一秒,我再度得到庫恩特帶來的解答。
但是。
『我們現在的狀況?』我難得覺得庫恩特的解答完全沒有派上用場。
什麼我們現在的狀況?這有解答跟沒解答是一樣吧!
『我還沒說完好嗎。』從腳邊的花叢往旁邊一望,庫恩特的眼底倒映的是整排的花叢,黃色、藍色、白色、紅色,各種顏色的小花朵點綴著綠葉,這樣看上去與白色牆面還有些般配。
『還記得我在保健室裡跟妳說了什麼嗎?』
『呃……』說了什麼?
在保健室裡……庫恩特說了什麼……很多耶。
『拜託,我不是指跟妳說過的每一句話──』庫恩特的肩膀隨著語氣往下垂,『我說的是要讓妳的靈魂跟我的身體同步的那件事。』
『啊。』原來是指那件事啊。
『妳現在感覺到我的動作了對吧?』庫恩特的手掌抹過整張臉,『這就是“共感”,共同感覺。』
『妳可以感覺到我的動作,感覺到這個身體的各種感官運作的情形,例如觸覺──』停頓了一下後又繼續解釋的庫恩特伸手搓了離他最近的綠葉,有些粗糙又有些奇怪的感覺隨著他的動作傳到我的手指上,『有點粗糙對吧?』
『嗯……』當時的我隨口應了聲,心裡有些意外的情緒。
主要會產生意外情緒的原因是經他這麼一提我才發現這件事情。
雖然在庫恩特撥動花叢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他的動作,不過那時的我並沒有認真的去感覺從指尖傳來的觸感是什麼樣的。
也就是說,在庫恩特行動的時候我也可以感受到各種感官的運作,不會像稍早之前什麼也感受不到、好像被一片漆黑給包覆住那樣的就是所謂的共感了?
『更正確來說是感覺同步。』庫恩特搖搖頭後開始翻找附近的花叢,『在感覺同步的情況下,即便我只是個寄宿在妳身上的靈體我也可以自由使用妳的身體,就像是使用許可一樣。』
感覺同步?使用許可?
『簡單來說就是讓我擁有“這個身體完整的使用權”的意思。』
這個身體完整的使用權?
『對妳來說可能複雜了點,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嘿咻。』左右移動視線後似乎沒有如願找到想找的東西,庫恩特雙手撐著膝蓋起身繼續沿著花叢前進,『舉個簡單的例子好了──如果是在使用“共感”的情況下遇到上次的巨蟒的話我們就可以輕鬆逃離牠了,完全不用怕會被追上。』
『啊?!既然這樣你那時候怎麼沒說要用這個?』
被巨蟒追著跑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假設庫恩特說的是真的,在這什麼共感的情況下可以輕鬆逃離巨蟒的話那為什麼那個時候不用呢?
等等,也就是說那時候是白給那隻巨蟒追了嗎?
『那時候我的狀況還沒恢復,就算用了共感也沒有辦法跑好嗎,到最後會變成我們兩個一起躺在地上等死喔。』
『呃。』
一秒間,那樣的畫面送入腦海,我整個人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對喔,被巨蟒追著的時候我好像也問過類似的問題……而且得到的答案好像也很類似……
『不過共感本身其實也是有弱點的。』再度翻找著花叢的庫恩特稍稍皺起眉心,他輕輕開口,聲音比起方才小聲許多,『只要有一方在共感中失去意識就會拖累到另一方的行動,身體會變得非常沉重,更嚴重的話可能會變得無法動彈。』
『因為是建立在雙方的波長同步的情況下調整雙方的感知平衡,所以要是有一方倒下就會連累到這個平衡進而影響到共感的另一方,到時候要單方面解除共感的話就會變得很麻煩。』
波長?同步?感知平衡?
怎麼盡是一些聽起來非常複雜的詞彙啊!
難道不能用簡單一點的方式說明就好了嗎?
還是說……這已經是最簡單的了……
『聽不懂沒關係,這很正常,畢竟是專有名詞。』輕嘆了口氣,庫恩特已經不知道重複了第幾次的撥動花叢、翻找、然後一無所獲起身的動作,『只要妳好好記住不要隨便在共感的情況下給我添亂子就行了──啊。』
『總算找到了。』
叮嚀的話語刷過腦海,眼前的視線隨著庫恩特的移動變化,映入眼中的景色是個藏在花叢中的、鐵灰色圓蓋。
看起來像是什麼地下水道的蓋子之類的東西,雖然上頭刻著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紋路,但目測應該是足以讓人穿過的大小……該不會真的是地下水道的蓋子吧?
『就算是歷經了三百多年的未來,有地下水道這種東西也是很正常的吧?不,應該說沒有地下水道的話那才叫做不正常。』牽動嘴角,庫恩特雙手一拉就輕鬆地打開了那個鐵灰色的圓蓋,順著他的視線往下望去,沿著圓形的通道口一路往下的弧形壁面都設有欄杆,不過再往下望去就剩下一片漆黑。
等、等一下,該不會庫恩特說的逃跑就是──
『這可是最好的逃跑路線了。』
『最好?』是這樣子的嗎?
『當然啊……至少比起在這偌大的校園裡晃還被其他學生給發現來的好。既然是要逃跑就要低調一點啊慕曉楚。』移動了鐵灰色圓蓋的位置,庫恩特翻身將腳踩在那弧形壁面的欄杆上,一副就是準備要往下移動的模樣。
真的要走地下水道?像忍●龜一樣?
『不要囉哩八嗦的,現在使用身體的是我,妳又不用出力。』咕噥著的庫恩特整個人倒退式的爬入下水道口,在他將鐵灰色圓蓋移回原本的位置之後,視線內的景色也因此變得黑暗。
但庫恩特的聲音在黑暗中卻變得異常清晰。
『妳可別忘了我們的目標是什麼,要是還想趕快回去妳的世界的話就相信我的判斷。』他的聲音鮮明的迴盪在耳際,『那些傢伙大概很快就會追上來,我可不想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
『在追兵追上來之前我們最好加快腳步看能不能盡快離開這鬼地方吧。』
伴隨落下的話語,跟著庫恩特的腳步我們來到欄杆的盡頭,最後一腳踩的是地下水道旁的地板。
意外的,從上面看下來明明是一片漆黑的地下水道,在實際來到下面時卻不如想像中的那般漆黑。往旁邊仔細一看,距離我們落角處不遠的前方壁面上設有壁燈,再稍稍往前看去會發現前方的路也都沿途設有類似的壁燈。
光線並沒有特別明亮,但至少足夠照明前方的路。
還真是貼心的設計。
不過說到地下水道……一般來說不是好像都要自己自備手電筒嗎?我記得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不是嗎。
『那是妳電視看太多了吧?』彎過距離最近的轉角,庫恩特的聲音聽來有些諷刺,『以這個地下水道的設計看來,不設置些照明設備是不行的。』
然而下一秒,他的語氣中轉為沉重。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映入我們眼中的是分支且路面寬度縮減有一半以上的岔路口。
『這下子我們可能得在這該死的地方耗掉不少時間了。』
長吁了一口氣,庫恩特邁步朝右方的岔路前進。
『到底是誰把的下水道弄得跟迷宮一樣的啊?!』
最後,庫恩特又回到了碎碎唸的狀態──在這九彎十八拐如同迷宮般的地下水道裡我們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前進,沒有地圖也不確定走的路是對是錯,只管一昧邁步,然而我們從未想過的是,隨著庫恩特一路的碎唸中彎過了不知道第幾個轉角、走過了第幾條岔路,我們還是遇見了追兵。
滿身粉紅色的追兵。
那個手持利刃卻帶著璀璨笑容、令人印象深刻的粉紅色女孩。
※
「我能怎麼辦嘛──誰叫他又不乖乖跟我走,我只好出手啦!」
「那妳也不該把人打成這樣吧?妳看看這些繃帶是怎麼回事?」
「唉唷放心啦我有好好的手下留情!」
「不是這個問題!」
看著眼前的兩位女性又開始了無端的爭執,我不知道我現在該不該打斷她們的談話……感覺這個時候我還是閉上嘴乖乖在旁邊好了省得又惹上什麼麻煩……嗯,就這麼決定。
「那不然是哪個問題嘛?」
「都還不確定他到底是不是貝魯伊歐的人,妳把他打成這樣要是到時候他們家的來要人該怎麼辦?」
「放心啦,我沒有把他打到變豬頭已經很便宜他了耶!再說我才不相信赫赫有名的貝魯伊歐有他這麼弱!」
其實我現在的情況有點不妙,呃,更正,是中上程度的不妙。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簡單拆解開來的話大概就是混亂加上不安,還有滿滿的危機感吧。
「這麼說是沒錯──等等,不對!希姆應該有說過他是貴客吧?」
「是貴客沒錯啊。」
「那妳為什麼還──」
「希姆的命令是要我把人給帶回來……她可沒說貴客要特別禮遇唷。」
噢對,除了那些以外,最多的應該是無力感。
功虧一簣的無力感。
明明好不容易庫恩特都找到地下水道並且按照計畫很低調的想從這條不顯眼的道路離開,但計畫並沒有我們如我們預期的順利──我們最後還是又回到了這個保健室。
而且還是被扛回來的。
當時在地下水道裡的我依然沒有在黑暗中獲得庫恩特的回應,本來期待的心情在一遍遍不停的叫喚中越發無力,直到我喊到聲嘶力竭、再也無法分辨少女到底在唱些什麼時,我就這麼樣的在疲累中失去意識。
等到醒來時,映入雙眸中的畫面已不是滿片的漆黑,而是有點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以及那迴盪在耳際的、吵雜的交談聲。
就像現在一樣。
「但是以妳的能耐,妳大可以直接就把人綁回來不是嗎?」
「可是直接把人綁回來太無聊了嘛。」
「說到底妳就是想要測試看看他有多少能力對吧!」
「嘛,有一部分的私心確實是想試試看他會不會把實力隱藏起來,但主要會對他出手的原因還是因為他不乖乖配合的關係喔。」
欸……不過現在聽見的聲音比起剛才我醒來的那時還要大聲就是了。
話說這裡應該是要保持安靜的地方吧……不是保健室嗎?看著眼前繼續交談、你來我往誰也不輕易讓誰的兩位女性,我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
還是算了吧,畢竟這裡再怎麼說都是對方的地盤,要大吵大鬧就由她們去──反正這裡好像也沒有其他人。
從我醒來之後除了兩位女性的爭論聲以外並沒有聽見其他聲音。
理所當然的也沒有看見其他人影,整個保健室裡就只有我們三個人。
對,三個人。
我,小舞以及娜嘉小姐。
這個人數從我睜開眼在床上喊出第一聲“痛”開始就沒有再變過了。
吃痛的聲音引來了兩位女性的注意,娜嘉小姐的身影很快進入我的視線,她招呼了我幾句後輕輕地將我扶坐起並朝我遞來一杯清水。
就像不久之前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保健室裡一樣。
然而和當時不一樣的是,在從床上坐起來從娜嘉小姐手中接下清水到喝下清水的過程當中,儘管全身上下佈滿了沉重的疲累以及令人面目糾結的刺痛,但是我的神智與思緒並不像之前那般混亂,反而是伴隨著再度響起的兩位女性的爭論以及吞嚥清水的聲音漸漸的串連起自己為什麼又回到這裡的前因後果。
接著,我意識到了幾件重要的事。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幾件事。
首先第一件事情是,我還活著。
印象中名為舞的少女曾說了在這個身上開了許多洞,本以為這樣下去死亡大概離我們不遠,但在醒來之後所感受到的痛以及看見了眼前的景象時卻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
應該可以說是倖存下來的吧。
邊喝著手中的清水,我感受著幾乎傳遍全身的疲累與疼痛,其實除了剛坐起時腹部比較痛之外其他地方所傳來的痛楚並沒有痛到我無法接受的程度──不,應該說一點也不像是少女所說“在身上開了許多洞”的那般疼痛。
如果按照她所說那我應該會痛到像在地下水道那樣暈過去才對,而不是像這樣還能夠忍受並且沉靜的喝著手裡的水。
不過雖然說是這樣說,但我也並不是沒有看見纏繞在自己身上的白色繃帶。
褲管下方露出的雙腳、從腹部延伸到肩膀的位置還有雙手……還好臉上只貼有一塊紗布,要不然這樣看來簡直就像是一具木乃伊……嗯?
注意到身上的繃帶與臉上的紗布之後,我很快發現了第二件事。
我……“正在使用”著這個身體。
能清楚感受到身上的痛、能直接的移動肢體、按照自己所想的喝水或是轉動眼睛移動視線,感知跟行動都相當清晰──這些都是最好的證明。
從杯裡的清水倒映出來的模樣是庫恩特的容貌,但事實上在使用著這個身體的是我本人;我接手了庫恩特的位置,像是一開始那樣以庫恩特的面貌行動,也就是說我正在使用庫恩特的身體──這樣講好像有點奇怪,畢竟庫恩特只是個幽靈,所以這個身體雖然是庫恩特的模樣但本質應該還是我的身體──算了總之就是我跟庫恩特又回到了一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狀態。
既然我正在使用身體,那就表示庫恩特是在我的體內,等於我跟他的位置互相調換,那麼庫恩特現在或許也跟我一樣從昏厥中醒來了吧?這麼想完的我在心底呼喊了幾次庫恩特的名字,如同在地下水道那般,然而我並沒有如我所想的得到回應。
叫喚聲迴盪在心口──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有種空蕩蕩的感覺我連在心裡叫喚庫恩特的名字時都感到空虛,就好像明明知道在這個身體裡有兩個人的存在但卻在此時感受不到另外一個人存在的空虛。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受,但卻又空虛的異常真實,彷彿另一個人從未存在。
會是還在昏睡嗎?還是……?面對腦內不斷浮現的猜測,我默默地繼續依著床頭牆壁喝水,然後在伴隨著耳邊那不斷交錯響起的爭執話語中,我半確信了第三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接下來我可能得要自己想辦法面對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了。
這也是為什麼我說在這間保健室裡只有三個人的原因。
因為,庫恩特不在這裡──至少現在還不在。
三件重要的事情綜合起來讓人格外的不安,尤其是庫恩特不在的這件事更讓我提升危機意識,說老實話,我現在的處境真的很危險啊!要不是小舞跟娜嘉小姐兩個人都沉浸在爭論中,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兩個人啊!
按照校長藍希姆小姐的指示把庫恩特帶回到這裡,這就表示她們很有可能會再多問些什麼對吧?萬一她們問起什麼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問題我要怎麼講啊?庫恩特不在我根本無從思考啊!
唉──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老天,如果可以的話就讓小舞跟娜嘉小姐繼續爭執,別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最好是等庫恩特回來或是醒來之後再讓她們兩人停止爭執……
「不是每件事情都能靠暴力解決的,希姆不是有提醒過妳嗎?」
「唉唷!反正這傢伙沒死,人也帶回來了……雖然受了點傷但我相信他很快就會恢復的嘛!再說,對於擁有專業資源的醫療保健室來說也是小事一樁啊。」
「妳──」
「怎麼了?難道我有說錯嗎?」
「算了,妳等一下自己跟希姆解釋吧。」
「啊?等一下,妳已經通知希姆了嗎?」
「妳帶他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通知她啦。依照會議的程序她應該也差不多開完會要過來了吧……幹麻這樣看我?」
「誰讓妳通知希姆的啊!我不是說妳先幫這傢伙的傷勢處理的差不多後再通知希姆過來的嗎!」
剛在內心這麼祈禱完,耳邊傳來的聲響明確顯示兩位女性的爭執依然還在持續。從聽見她們兩位爭執的聲音到現在起碼也有好一陣子了……能持續的爭執這麼久感覺也蠻厲害的……不過現在的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明顯起伏的語調讓我將本來放在水杯中的視線轉向兩人,本來只是嘴上爭執的兩人開始動起了手腳;小舞雙手拉著娜嘉小姐的白衣領子,非常強勢的讓娜嘉小姐彎著身子,兩個人面對面的對話中透漏著些許緊張的氣氛與火藥味。
等等等等這是怎麼回事?雖然我是希望她們倆個暫時不要停止爭執但現在這個狀況感覺……感覺好像不太妙欸?
「我的職責是把事情回報給希姆知道,可不是要負責幫妳掩蓋事實喔。」
「就算是這樣妳也不該──妳這麼做是想害死我嗎!」
「才沒有呢。」娜嘉小姐臉上揚起了笑,「身為一個專業醫療人員的職責是救人,我絕對不會害死妳的,儘管放心吧。」從我這個方向只能夠看到她的半張臉但那呈弧線狀的笑容卻相當明顯。
「少來!妳這種笑容根本大有問題!」跟娜嘉小姐身高差有大半截的小舞瞇著眼,她的臉和娜嘉小姐的臉幾乎只剩一個拳頭寬的距離,「說,妳一定是在跟我作對對不對?從以前妳就很喜歡跟我作對!」
「欸?誤會誤會啊,真是天大的誤會。」撇過頭的娜嘉小姐因為角度的關係我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我沒事跟妳作對幹麻?對我又沒有好處──再說之前的事情我不是早就跟妳說了只是湊巧而已的嗎。」說完話,娜嘉小姐拉下抓著小舞那抓著她衣領不放的雙手,站直身軀後默默的再補了一槍。
「妳這樣老愛翻舊帳的話會被索伊斯爾討厭的喔。」
「妠珈.邁基拉爾──」
咬牙切齒的聲音從小舞的嘴裡發出,我彷彿可以見到她身後蔓延出來的怒火及黑氣,顯然娜嘉小姐這一槍效果超群。
呃,不,我想不只效果超群……應該是超過效果範圍了。
接續在低吼聲及隱約可見的怒火之後,小舞的手上憑空的出現了刀刃,就像在地下水道時那樣的莫名其妙就出現,只是這次出現的刀刃不是短刀而是至少有一個手臂長的武士刀。
略長的刀刃拿在小舞手上顯得特別大支。
等等!現在是要在這裡打起來的意思嗎?先不論娜嘉小姐跟小舞比起來究竟是誰會比較厲害,以先前在地下水道的經驗,要是真的在這裡打起來,我想這裡大概、不,是肯定會掀起一番波瀾!
我是不是該離遠一點比較好啊?可是就算這麼想……以我現在全身幾乎有三分之二都包著繃帶的身體是能移動到哪裡去?就連拿著水杯喝水時都能感覺到全身無力又到處痠痛啊!
「唉呀?現在是要跟我打架的意思嗎?這樣好嗎──如果是我的話我才沒空再這裡浪費時間,會先找個地方避個風頭喔。」看著小舞手上的武士刀,娜嘉小姐沒有退縮的意思,反而講起話來多了不少嘲諷與看好戲的意味,語調聽來從容地彷彿置身事外。
「用不著擔心,我會飛快結束的。等結束後再去找地方避風頭也不遲。」
武士刀在小舞手中翻轉了幾圈,接著她往後滑開步伐並採取蹲低姿態將手裡的武士刀刀尖直指著眼前的娜嘉小姐,一副就是準備要開打的模樣。
「等、等一下,不要激動啊兩位……」深感不妙的我吞吞喉,迅速地在內心衡量狀況後戰戰兢兢地開口,「有有有話好、好好說嘛。」可能是過於緊張,導致最後開口說的話不僅結巴還充滿抖音。
「你給我待在旁邊。」然而,非常出乎意料之外的,「等到我解決掉妠珈接下來就輪到你了。」我所說的話造成了不小的反效果。
雖然本來就不期待小舞會因為幾句話停手,但我沒有想到最後連想勸架的我都快變成事主之一──這不對吧!我招誰惹誰!
果然不能隨便插手別人的事。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隨便插手多管閒事都只會給自己添麻煩──望著面前已進入對峙狀態的兩位女性,有什麼畫面自我的腦海中閃過,然後在我的思緒去追逐那晃眼而過、模糊不清的畫面到底是什麼時,不遠處傳來了咿呀的開門聲。
「我說──妳們兩個也差不多適可而止了吧。」
在這非常微妙的時間點上,目前最有能力阻止兩位女性打起來的人物伴隨著熟悉的嗓音出現在保健室門口。
她的出現讓我悄悄在心裡鬆了口氣,但就在我正為了人身安全反射性將所有思緒、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時,我壓根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比起兩位女性將要開打的情況還要更加麻煩的狀況,才正要到來。
只是那個時候他沒有想到會是被“追殺”。
當然,我則是完全沒有料想到會有發展成那樣的可能性。
這又不是在拍什麼科幻電影還是什麼動作冒險故事。
頂多就像庫恩特所說的,可能會有追兵把我們帶回去,然後繼續把我們困在這所什麼新世紀的學校裡。
然而,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這裡,用一般人的思路去思考是行不通的。
尤其是像我這種從三百多年前的“現在”莫名其妙被帶到“未來”的普通人來說,別說要想到會有這樣的狀況了,就連思考邏輯是不是處在狀況內都是個大問題──
『到底為什麼會掉在這種奇怪的地方來啊……可惡,是那時候的哪個環節出了錯嗎?』從踏出了保健室後,庫恩特碎唸的聲音不斷地在耳邊響起,聲音聽起來相當煩躁。
『時間也不對啊……』
『難道是往後延了?不不不,又或者是干擾?』
那個時候的庫恩特沉浸在煩躁的碎唸情緒裡頭,很是憤慨的霹哩啪啦碎唸了一堆不明所以的字句,到後面我幾乎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厚煩躁感,而他所碎唸的內容則是斷斷續續地停留在腦中片刻,接著消散在腦海裡。
事實上,當下的我也沒有心思去認真的聽取他的話語。
因為我們倆那時所想的事情並不是同一個方向。
剛離開保健室的我們並沒有隨即想到後面可能會遇見的追殺的情況,也還沒有想到可能會有追兵的這件事──庫恩特的心思都放在似乎是令他感到非常煩躁的現況──我多少也是能理解他這麼煩躁的原因。
想要盡快找回自己的身體但卻被困在這裡,不煩燥也難。
單就這個層面來推斷的話我是能夠輕易理解庫恩特為何會如此煩躁的。
只不過,當下的我並沒有想這麼多,也沒多花心思去理解他為何會如此煩躁碎唸的背後主因到底是什麼。
不,應該說,我也沒有餘心去關心到這一塊上。
在庫恩特埋沒在憤慨且煩躁的情緒中並不斷碎唸的同時,我的注意力仍放在那從庫恩特視線角落一閃而過的那抹鮮紅。
如果剛才我沒有看錯的話,那個圖形看起來就像是在電視卡通裡看到的魔法陣──鮮紅的圓圈、奇怪又複雜的線條,還有從未見過的文字──想來想去,都只有魔法陣一詞能夠概括那個圖形。
也就是說,這世界上是真著存在著所謂的“魔法”嗎?
印象中只存在於電視卡通裡或是漫畫小說中的魔法真實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這未免也太超出常理了吧!
再說即使這裡是歷經了三百多年時間的未來,應該也不可能在這些時間內就讓整個世界進化到能夠使用魔法吧?
那可是魔法耶?連科學都無法輕易解釋的魔法,為什麼會在經過了三百多年後的未來……等等,或許那個只不過是張造型貼紙吧?記得之前威凱好像有跟我提過類似的東西,說有人對這種魔法陣啊什麼的東西很感興趣,所以做了貼紙啊、掛畫掛軸之類的東西。
對,應該是那種東西沒錯!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
魔法什麼的根本不可能存在於──
『不,妳看到的那個確實是魔法陣沒錯。』
『咦?』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我好不容易獲得解答的思緒,那是庫恩特的聲音。
聞聲抬起頭才發現他眼前所見的景色早已經不是從保健室走出的長廊,四處張望的視線裡一會兒是花叢,一會兒是白色的建築物牆面,視線寬闊了許多。
這裡又是哪裡啊?
『剛剛那邊的保健室外面,繞一繞就出來了。』意料之內的,庫恩特馬上就替我帶來了解答,『妳一直在思考那個魔法陣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這裡繞了。』
解答完後他還順便先回答了我接下來想問的問題。
彷彿是早就知道我會問這樣的問題似的。
『妳的思考邏輯太簡單了,我根本連想也不用想就可以知道妳腦袋裡下一秒會出現什麼疑問。』在感覺到庫恩特的雙手收入口袋的動作後,他的聲音隨後傳到我的耳中,『我說啊,既然那麼介意那個魔法陣的話可以問我好嗎?憑妳那顆舊時代的腦袋瓜再怎麼轉動最終都得不到正確答案的。』
『啊?』
一長串的話語讓我當下沒能馬上反應過來。
『啊什麼啊?』庫恩特翻白眼的動作確實的傳到了身上,『我的意思是妳想要問什麼直接問我就好,我會盡我所能回答妳;然後呢拜託妳就別多想那些有的沒的東西來干擾我的思緒了。妳連妳自己所想的是正確還是不正確都不知道,這麼做可以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話落下後庫恩特的視線聚焦在附近的花叢上,接著我感受到他撥動花叢像在尋找著什麼東西的動作,當然,視線裡也看見了他撥動花叢的手。
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慕曉楚妳有沒有認真在聽我講話啊?』
『呃,有,我很認真──』
『最好是。妳還想著我在找什麼東西呢。』顯然是聽見了我的心聲的庫恩特毫不客氣地抱怨,然後他停下翻找花叢的動作自顧自地繼續開口:『我知道或許妳對於這裡會有很多疑問,事實上我也對於這裡有很多疑問──不過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
庫恩特的視線環顧了四周一圈後又邁步向前走去。
『認真說起來那些事情也跟我們沒有關係,所以不要花費心思去想,現在我們只要想該怎麼樣可以順利平安逃離這裡。』 不過庫恩特才往前走沒幾步又將視線落到了不遠處的花叢,從他注視的視線裡感覺的到他殷切的想要在其中找到些什麼。
花叢裡會有什麼東西能幫助我們的嗎?
『嗯,既然這裡是學校,我想應該會有類似的東西。』還沒開口,庫恩特就先回了我的話,他的動作之快讓我覺得我還是用想得會比較快,但是對於庫恩特來說似乎不是這樣,『慕曉楚,雖然我聽得到妳心裡在想什麼非常方便,但在“共感”的前提下妳想的任何事情都只是更加干擾我的思緒,會讓我沒辦法好好思考。』
在庫恩特走到那處花叢旁伸手輕撥的同時,我從他的口中聽見新的詞彙。
“共感”?
『所謂的“共感”就是指我們現在的狀況。』
下一秒,我再度得到庫恩特帶來的解答。
但是。
『我們現在的狀況?』我難得覺得庫恩特的解答完全沒有派上用場。
什麼我們現在的狀況?這有解答跟沒解答是一樣吧!
『我還沒說完好嗎。』從腳邊的花叢往旁邊一望,庫恩特的眼底倒映的是整排的花叢,黃色、藍色、白色、紅色,各種顏色的小花朵點綴著綠葉,這樣看上去與白色牆面還有些般配。
『還記得我在保健室裡跟妳說了什麼嗎?』
『呃……』說了什麼?
在保健室裡……庫恩特說了什麼……很多耶。
『拜託,我不是指跟妳說過的每一句話──』庫恩特的肩膀隨著語氣往下垂,『我說的是要讓妳的靈魂跟我的身體同步的那件事。』
『啊。』原來是指那件事啊。
『妳現在感覺到我的動作了對吧?』庫恩特的手掌抹過整張臉,『這就是“共感”,共同感覺。』
『妳可以感覺到我的動作,感覺到這個身體的各種感官運作的情形,例如觸覺──』停頓了一下後又繼續解釋的庫恩特伸手搓了離他最近的綠葉,有些粗糙又有些奇怪的感覺隨著他的動作傳到我的手指上,『有點粗糙對吧?』
『嗯……』當時的我隨口應了聲,心裡有些意外的情緒。
主要會產生意外情緒的原因是經他這麼一提我才發現這件事情。
雖然在庫恩特撥動花叢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他的動作,不過那時的我並沒有認真的去感覺從指尖傳來的觸感是什麼樣的。
也就是說,在庫恩特行動的時候我也可以感受到各種感官的運作,不會像稍早之前什麼也感受不到、好像被一片漆黑給包覆住那樣的就是所謂的共感了?
『更正確來說是感覺同步。』庫恩特搖搖頭後開始翻找附近的花叢,『在感覺同步的情況下,即便我只是個寄宿在妳身上的靈體我也可以自由使用妳的身體,就像是使用許可一樣。』
感覺同步?使用許可?
『簡單來說就是讓我擁有“這個身體完整的使用權”的意思。』
這個身體完整的使用權?
『對妳來說可能複雜了點,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嘿咻。』左右移動視線後似乎沒有如願找到想找的東西,庫恩特雙手撐著膝蓋起身繼續沿著花叢前進,『舉個簡單的例子好了──如果是在使用“共感”的情況下遇到上次的巨蟒的話我們就可以輕鬆逃離牠了,完全不用怕會被追上。』
『啊?!既然這樣你那時候怎麼沒說要用這個?』
被巨蟒追著跑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假設庫恩特說的是真的,在這什麼共感的情況下可以輕鬆逃離巨蟒的話那為什麼那個時候不用呢?
等等,也就是說那時候是白給那隻巨蟒追了嗎?
『那時候我的狀況還沒恢復,就算用了共感也沒有辦法跑好嗎,到最後會變成我們兩個一起躺在地上等死喔。』
『呃。』
一秒間,那樣的畫面送入腦海,我整個人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對喔,被巨蟒追著的時候我好像也問過類似的問題……而且得到的答案好像也很類似……
『不過共感本身其實也是有弱點的。』再度翻找著花叢的庫恩特稍稍皺起眉心,他輕輕開口,聲音比起方才小聲許多,『只要有一方在共感中失去意識就會拖累到另一方的行動,身體會變得非常沉重,更嚴重的話可能會變得無法動彈。』
『因為是建立在雙方的波長同步的情況下調整雙方的感知平衡,所以要是有一方倒下就會連累到這個平衡進而影響到共感的另一方,到時候要單方面解除共感的話就會變得很麻煩。』
波長?同步?感知平衡?
怎麼盡是一些聽起來非常複雜的詞彙啊!
難道不能用簡單一點的方式說明就好了嗎?
還是說……這已經是最簡單的了……
『聽不懂沒關係,這很正常,畢竟是專有名詞。』輕嘆了口氣,庫恩特已經不知道重複了第幾次的撥動花叢、翻找、然後一無所獲起身的動作,『只要妳好好記住不要隨便在共感的情況下給我添亂子就行了──啊。』
『總算找到了。』
叮嚀的話語刷過腦海,眼前的視線隨著庫恩特的移動變化,映入眼中的景色是個藏在花叢中的、鐵灰色圓蓋。
看起來像是什麼地下水道的蓋子之類的東西,雖然上頭刻著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紋路,但目測應該是足以讓人穿過的大小……該不會真的是地下水道的蓋子吧?
『就算是歷經了三百多年的未來,有地下水道這種東西也是很正常的吧?不,應該說沒有地下水道的話那才叫做不正常。』牽動嘴角,庫恩特雙手一拉就輕鬆地打開了那個鐵灰色的圓蓋,順著他的視線往下望去,沿著圓形的通道口一路往下的弧形壁面都設有欄杆,不過再往下望去就剩下一片漆黑。
等、等一下,該不會庫恩特說的逃跑就是──
『這可是最好的逃跑路線了。』
『最好?』是這樣子的嗎?
『當然啊……至少比起在這偌大的校園裡晃還被其他學生給發現來的好。既然是要逃跑就要低調一點啊慕曉楚。』移動了鐵灰色圓蓋的位置,庫恩特翻身將腳踩在那弧形壁面的欄杆上,一副就是準備要往下移動的模樣。
真的要走地下水道?像忍●龜一樣?
『不要囉哩八嗦的,現在使用身體的是我,妳又不用出力。』咕噥著的庫恩特整個人倒退式的爬入下水道口,在他將鐵灰色圓蓋移回原本的位置之後,視線內的景色也因此變得黑暗。
但庫恩特的聲音在黑暗中卻變得異常清晰。
『妳可別忘了我們的目標是什麼,要是還想趕快回去妳的世界的話就相信我的判斷。』他的聲音鮮明的迴盪在耳際,『那些傢伙大概很快就會追上來,我可不想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
『在追兵追上來之前我們最好加快腳步看能不能盡快離開這鬼地方吧。』
伴隨落下的話語,跟著庫恩特的腳步我們來到欄杆的盡頭,最後一腳踩的是地下水道旁的地板。
意外的,從上面看下來明明是一片漆黑的地下水道,在實際來到下面時卻不如想像中的那般漆黑。往旁邊仔細一看,距離我們落角處不遠的前方壁面上設有壁燈,再稍稍往前看去會發現前方的路也都沿途設有類似的壁燈。
光線並沒有特別明亮,但至少足夠照明前方的路。
還真是貼心的設計。
不過說到地下水道……一般來說不是好像都要自己自備手電筒嗎?我記得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不是嗎。
『那是妳電視看太多了吧?』彎過距離最近的轉角,庫恩特的聲音聽來有些諷刺,『以這個地下水道的設計看來,不設置些照明設備是不行的。』
然而下一秒,他的語氣中轉為沉重。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映入我們眼中的是分支且路面寬度縮減有一半以上的岔路口。
『這下子我們可能得在這該死的地方耗掉不少時間了。』
長吁了一口氣,庫恩特邁步朝右方的岔路前進。
『到底是誰把的下水道弄得跟迷宮一樣的啊?!』
最後,庫恩特又回到了碎碎唸的狀態──在這九彎十八拐如同迷宮般的地下水道裡我們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前進,沒有地圖也不確定走的路是對是錯,只管一昧邁步,然而我們從未想過的是,隨著庫恩特一路的碎唸中彎過了不知道第幾個轉角、走過了第幾條岔路,我們還是遇見了追兵。
滿身粉紅色的追兵。
那個手持利刃卻帶著璀璨笑容、令人印象深刻的粉紅色女孩。
※
「我能怎麼辦嘛──誰叫他又不乖乖跟我走,我只好出手啦!」
「那妳也不該把人打成這樣吧?妳看看這些繃帶是怎麼回事?」
「唉唷放心啦我有好好的手下留情!」
「不是這個問題!」
看著眼前的兩位女性又開始了無端的爭執,我不知道我現在該不該打斷她們的談話……感覺這個時候我還是閉上嘴乖乖在旁邊好了省得又惹上什麼麻煩……嗯,就這麼決定。
「那不然是哪個問題嘛?」
「都還不確定他到底是不是貝魯伊歐的人,妳把他打成這樣要是到時候他們家的來要人該怎麼辦?」
「放心啦,我沒有把他打到變豬頭已經很便宜他了耶!再說我才不相信赫赫有名的貝魯伊歐有他這麼弱!」
其實我現在的情況有點不妙,呃,更正,是中上程度的不妙。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簡單拆解開來的話大概就是混亂加上不安,還有滿滿的危機感吧。
「這麼說是沒錯──等等,不對!希姆應該有說過他是貴客吧?」
「是貴客沒錯啊。」
「那妳為什麼還──」
「希姆的命令是要我把人給帶回來……她可沒說貴客要特別禮遇唷。」
噢對,除了那些以外,最多的應該是無力感。
功虧一簣的無力感。
明明好不容易庫恩特都找到地下水道並且按照計畫很低調的想從這條不顯眼的道路離開,但計畫並沒有我們如我們預期的順利──我們最後還是又回到了這個保健室。
而且還是被扛回來的。
當時在地下水道裡的我依然沒有在黑暗中獲得庫恩特的回應,本來期待的心情在一遍遍不停的叫喚中越發無力,直到我喊到聲嘶力竭、再也無法分辨少女到底在唱些什麼時,我就這麼樣的在疲累中失去意識。
等到醒來時,映入雙眸中的畫面已不是滿片的漆黑,而是有點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以及那迴盪在耳際的、吵雜的交談聲。
就像現在一樣。
「但是以妳的能耐,妳大可以直接就把人綁回來不是嗎?」
「可是直接把人綁回來太無聊了嘛。」
「說到底妳就是想要測試看看他有多少能力對吧!」
「嘛,有一部分的私心確實是想試試看他會不會把實力隱藏起來,但主要會對他出手的原因還是因為他不乖乖配合的關係喔。」
欸……不過現在聽見的聲音比起剛才我醒來的那時還要大聲就是了。
話說這裡應該是要保持安靜的地方吧……不是保健室嗎?看著眼前繼續交談、你來我往誰也不輕易讓誰的兩位女性,我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
還是算了吧,畢竟這裡再怎麼說都是對方的地盤,要大吵大鬧就由她們去──反正這裡好像也沒有其他人。
從我醒來之後除了兩位女性的爭論聲以外並沒有聽見其他聲音。
理所當然的也沒有看見其他人影,整個保健室裡就只有我們三個人。
對,三個人。
我,小舞以及娜嘉小姐。
這個人數從我睜開眼在床上喊出第一聲“痛”開始就沒有再變過了。
吃痛的聲音引來了兩位女性的注意,娜嘉小姐的身影很快進入我的視線,她招呼了我幾句後輕輕地將我扶坐起並朝我遞來一杯清水。
就像不久之前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保健室裡一樣。
然而和當時不一樣的是,在從床上坐起來從娜嘉小姐手中接下清水到喝下清水的過程當中,儘管全身上下佈滿了沉重的疲累以及令人面目糾結的刺痛,但是我的神智與思緒並不像之前那般混亂,反而是伴隨著再度響起的兩位女性的爭論以及吞嚥清水的聲音漸漸的串連起自己為什麼又回到這裡的前因後果。
接著,我意識到了幾件重要的事。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幾件事。
首先第一件事情是,我還活著。
印象中名為舞的少女曾說了在這個身上開了許多洞,本以為這樣下去死亡大概離我們不遠,但在醒來之後所感受到的痛以及看見了眼前的景象時卻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
應該可以說是倖存下來的吧。
邊喝著手中的清水,我感受著幾乎傳遍全身的疲累與疼痛,其實除了剛坐起時腹部比較痛之外其他地方所傳來的痛楚並沒有痛到我無法接受的程度──不,應該說一點也不像是少女所說“在身上開了許多洞”的那般疼痛。
如果按照她所說那我應該會痛到像在地下水道那樣暈過去才對,而不是像這樣還能夠忍受並且沉靜的喝著手裡的水。
不過雖然說是這樣說,但我也並不是沒有看見纏繞在自己身上的白色繃帶。
褲管下方露出的雙腳、從腹部延伸到肩膀的位置還有雙手……還好臉上只貼有一塊紗布,要不然這樣看來簡直就像是一具木乃伊……嗯?
注意到身上的繃帶與臉上的紗布之後,我很快發現了第二件事。
我……“正在使用”著這個身體。
能清楚感受到身上的痛、能直接的移動肢體、按照自己所想的喝水或是轉動眼睛移動視線,感知跟行動都相當清晰──這些都是最好的證明。
從杯裡的清水倒映出來的模樣是庫恩特的容貌,但事實上在使用著這個身體的是我本人;我接手了庫恩特的位置,像是一開始那樣以庫恩特的面貌行動,也就是說我正在使用庫恩特的身體──這樣講好像有點奇怪,畢竟庫恩特只是個幽靈,所以這個身體雖然是庫恩特的模樣但本質應該還是我的身體──算了總之就是我跟庫恩特又回到了一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狀態。
既然我正在使用身體,那就表示庫恩特是在我的體內,等於我跟他的位置互相調換,那麼庫恩特現在或許也跟我一樣從昏厥中醒來了吧?這麼想完的我在心底呼喊了幾次庫恩特的名字,如同在地下水道那般,然而我並沒有如我所想的得到回應。
叫喚聲迴盪在心口──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有種空蕩蕩的感覺我連在心裡叫喚庫恩特的名字時都感到空虛,就好像明明知道在這個身體裡有兩個人的存在但卻在此時感受不到另外一個人存在的空虛。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受,但卻又空虛的異常真實,彷彿另一個人從未存在。
會是還在昏睡嗎?還是……?面對腦內不斷浮現的猜測,我默默地繼續依著床頭牆壁喝水,然後在伴隨著耳邊那不斷交錯響起的爭執話語中,我半確信了第三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接下來我可能得要自己想辦法面對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了。
這也是為什麼我說在這間保健室裡只有三個人的原因。
因為,庫恩特不在這裡──至少現在還不在。
三件重要的事情綜合起來讓人格外的不安,尤其是庫恩特不在的這件事更讓我提升危機意識,說老實話,我現在的處境真的很危險啊!要不是小舞跟娜嘉小姐兩個人都沉浸在爭論中,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兩個人啊!
按照校長藍希姆小姐的指示把庫恩特帶回到這裡,這就表示她們很有可能會再多問些什麼對吧?萬一她們問起什麼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問題我要怎麼講啊?庫恩特不在我根本無從思考啊!
唉──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老天,如果可以的話就讓小舞跟娜嘉小姐繼續爭執,別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最好是等庫恩特回來或是醒來之後再讓她們兩人停止爭執……
「不是每件事情都能靠暴力解決的,希姆不是有提醒過妳嗎?」
「唉唷!反正這傢伙沒死,人也帶回來了……雖然受了點傷但我相信他很快就會恢復的嘛!再說,對於擁有專業資源的醫療保健室來說也是小事一樁啊。」
「妳──」
「怎麼了?難道我有說錯嗎?」
「算了,妳等一下自己跟希姆解釋吧。」
「啊?等一下,妳已經通知希姆了嗎?」
「妳帶他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通知她啦。依照會議的程序她應該也差不多開完會要過來了吧……幹麻這樣看我?」
「誰讓妳通知希姆的啊!我不是說妳先幫這傢伙的傷勢處理的差不多後再通知希姆過來的嗎!」
剛在內心這麼祈禱完,耳邊傳來的聲響明確顯示兩位女性的爭執依然還在持續。從聽見她們兩位爭執的聲音到現在起碼也有好一陣子了……能持續的爭執這麼久感覺也蠻厲害的……不過現在的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明顯起伏的語調讓我將本來放在水杯中的視線轉向兩人,本來只是嘴上爭執的兩人開始動起了手腳;小舞雙手拉著娜嘉小姐的白衣領子,非常強勢的讓娜嘉小姐彎著身子,兩個人面對面的對話中透漏著些許緊張的氣氛與火藥味。
等等等等這是怎麼回事?雖然我是希望她們倆個暫時不要停止爭執但現在這個狀況感覺……感覺好像不太妙欸?
「我的職責是把事情回報給希姆知道,可不是要負責幫妳掩蓋事實喔。」
「就算是這樣妳也不該──妳這麼做是想害死我嗎!」
「才沒有呢。」娜嘉小姐臉上揚起了笑,「身為一個專業醫療人員的職責是救人,我絕對不會害死妳的,儘管放心吧。」從我這個方向只能夠看到她的半張臉但那呈弧線狀的笑容卻相當明顯。
「少來!妳這種笑容根本大有問題!」跟娜嘉小姐身高差有大半截的小舞瞇著眼,她的臉和娜嘉小姐的臉幾乎只剩一個拳頭寬的距離,「說,妳一定是在跟我作對對不對?從以前妳就很喜歡跟我作對!」
「欸?誤會誤會啊,真是天大的誤會。」撇過頭的娜嘉小姐因為角度的關係我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我沒事跟妳作對幹麻?對我又沒有好處──再說之前的事情我不是早就跟妳說了只是湊巧而已的嗎。」說完話,娜嘉小姐拉下抓著小舞那抓著她衣領不放的雙手,站直身軀後默默的再補了一槍。
「妳這樣老愛翻舊帳的話會被索伊斯爾討厭的喔。」
「妠珈.邁基拉爾──」
咬牙切齒的聲音從小舞的嘴裡發出,我彷彿可以見到她身後蔓延出來的怒火及黑氣,顯然娜嘉小姐這一槍效果超群。
呃,不,我想不只效果超群……應該是超過效果範圍了。
接續在低吼聲及隱約可見的怒火之後,小舞的手上憑空的出現了刀刃,就像在地下水道時那樣的莫名其妙就出現,只是這次出現的刀刃不是短刀而是至少有一個手臂長的武士刀。
略長的刀刃拿在小舞手上顯得特別大支。
等等!現在是要在這裡打起來的意思嗎?先不論娜嘉小姐跟小舞比起來究竟是誰會比較厲害,以先前在地下水道的經驗,要是真的在這裡打起來,我想這裡大概、不,是肯定會掀起一番波瀾!
我是不是該離遠一點比較好啊?可是就算這麼想……以我現在全身幾乎有三分之二都包著繃帶的身體是能移動到哪裡去?就連拿著水杯喝水時都能感覺到全身無力又到處痠痛啊!
「唉呀?現在是要跟我打架的意思嗎?這樣好嗎──如果是我的話我才沒空再這裡浪費時間,會先找個地方避個風頭喔。」看著小舞手上的武士刀,娜嘉小姐沒有退縮的意思,反而講起話來多了不少嘲諷與看好戲的意味,語調聽來從容地彷彿置身事外。
「用不著擔心,我會飛快結束的。等結束後再去找地方避風頭也不遲。」
武士刀在小舞手中翻轉了幾圈,接著她往後滑開步伐並採取蹲低姿態將手裡的武士刀刀尖直指著眼前的娜嘉小姐,一副就是準備要開打的模樣。
「等、等一下,不要激動啊兩位……」深感不妙的我吞吞喉,迅速地在內心衡量狀況後戰戰兢兢地開口,「有有有話好、好好說嘛。」可能是過於緊張,導致最後開口說的話不僅結巴還充滿抖音。
「你給我待在旁邊。」然而,非常出乎意料之外的,「等到我解決掉妠珈接下來就輪到你了。」我所說的話造成了不小的反效果。
雖然本來就不期待小舞會因為幾句話停手,但我沒有想到最後連想勸架的我都快變成事主之一──這不對吧!我招誰惹誰!
果然不能隨便插手別人的事。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隨便插手多管閒事都只會給自己添麻煩──望著面前已進入對峙狀態的兩位女性,有什麼畫面自我的腦海中閃過,然後在我的思緒去追逐那晃眼而過、模糊不清的畫面到底是什麼時,不遠處傳來了咿呀的開門聲。
「我說──妳們兩個也差不多適可而止了吧。」
在這非常微妙的時間點上,目前最有能力阻止兩位女性打起來的人物伴隨著熟悉的嗓音出現在保健室門口。
她的出現讓我悄悄在心裡鬆了口氣,但就在我正為了人身安全反射性將所有思緒、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時,我壓根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比起兩位女性將要開打的情況還要更加麻煩的狀況,才正要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