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
「欸?」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為什麼要答應妳?你們應該也很清楚要不是因為被那小鬼打成這樣,我根本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裡──這樣妳還期望我會答應?我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關於這點,你大可以放心,我們也並不打算留你太久。」娜嘉小姐的笑容先是一頓然後又迅速地回復成方才那愉悅的笑意,「就目前來說,我是希望你至少能留在這裡直到找回你的記憶為止。」
「找回我的記憶為止?……為什麼?這麼做對你們來說會有什麼好處?」
邊說邊露出困惑的神色,庫恩特整個人呈現出敵意的氛圍。
彷彿這個關鍵詞在他腦海或是在他的盤算中佔有極大的位置,所以感覺他似乎相當介意這個問題的答案,雙眸直直盯著娜嘉小姐看。
「別開口閉口都提好處嘛──反正你還沒有找回你的記憶,也沒有一個確切的方向,那麼暫時待在這裡對你來說不是比較有利嗎?」不過顯然娜嘉小姐對於庫恩特釋出的敵意並沒有太大反應,她緩緩地用著像在柔性勸說的語調開口,「作為學校機構的最根本就是教育及協助學生,你待在這裡絕對會有所收穫,搞不好會更快找回你的記憶也說不定──」
她眨眨眼看向庫恩特。
「為了找回記憶尋求幫助難道不是個好的選擇嗎?」
「……。」
庫恩特毫不留情地翻了個白眼。
「確實,妳說的沒錯,若是能夠讓我順利找回記憶、回到該回去的地方的話,尋求妳們的協助也未嘗不是一個選擇,但我並不認為這是個安全的選項。」轉了圈眼珠子,庫恩特接續著娜嘉小姐的話題說著他的想法,口氣相當認真而且平穩,講到安全兩個字時還刻意的用手指著自己受傷的位置。
「呃,這個嘛──應該可以算是意外啦!」娜嘉小姐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尷尬地笑了笑。
「妳說這是意外──?」
「嗯……希姆其實有告誡小舞別亂來的,她可能是一不小心太興奮了就一時沒注意力道──你放心!我可以跟你保證,如果你願意答應留下來的話我們一定會好好注意你的安全,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娜嘉小姐先是表露歉意的搔搔臉頰,隨後拍胸脯保證道。
她滿是真摯的面容映入庫恩特的眼眸中。
看著娜嘉小姐沉靜了好一段時間,庫恩特像是在思考些什麼,久久沒有回應。
但跟他共用同一個身體的我也並未能知曉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嗯?這麼說起來我們明明是共用同一個身體、庫恩特也都能知道我在想什麼,為什麼我卻沒能收到庫恩特的想法呢?
總覺得好像有些不公平──那個所謂的“共感”難道不該是互相的嗎?
「也就是說,如果我答應留在這裡直到我找回記憶為止的這段期間內你們會負責保證我──還有慕曉楚的安全,另外還會協助我在這裡進行學習成長是嗎?」
才剛這麼想著,庫恩特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雖然不是回應我的想法。
「對,沒錯。」
直視而去的視線中,娜嘉小姐帶著優雅的微笑點頭,從她的眼中彷彿看見了些許期待的色彩。
「……那麼妳剛才說的想讓我協助妳們的是什麼事?」
咦?聽見庫恩特的問句,我稍稍訝異了一下。
這樣問的話豈不是表示庫恩特他有打算要留下來?
等等等等──不是說要趕快回去該回去的地方還有要把我送回本來的世界?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吧?!
還是說、不,難道庫恩特有其他打算?
啊啊啊啊啊能不能有誰來告訴我一下庫恩特現在的想法是什麼啊!至少先跟我講一下現在的狀況啊?
「嗯──」右手微微握拳抵在唇前,娜嘉小姐擺出思考些什麼的模樣,「你這麼問是代表你已經決定要待在這裡了嗎?」
「不,這得看你們是打算讓我協助什麼再來決定。」
就在我還在慌亂間,話題持續往下延伸。
「這個嘛──關於想讓你協助些什麼的事情並不是我可以主導的。」推了下眼鏡,娜嘉小姐如此回答,「以我的立場來說,我倒是蠻希望能有機會好好研究一下貝魯伊歐的身體,甚至是更深的探究,但能夠和你對等開出條件交換的人並不是我。」
言下之意,想讓庫恩特協助些什麼的人不是娜嘉小姐。
那麼──就是藍希姆小姐了!
作為這所什麼新世紀學校的校長,藍希姆小姐確實才有那個立場跟本錢可以跟庫恩特談條件交換。
畢竟她才是這所學校的最高負責人。
「也就是得問那個叫做藍希姆的女人嗎?」
「可以的話還請你稱呼她一聲校長或是小姐,她的脾氣可不比一般。」
娜嘉小姐邊說邊露出了些許嘲弄的笑意。
「如果你真的有這個意思願意答應的話,我可以通知希姆盡快來跟你談──怎麼樣?」
但那抹笑意很快的換上了雀躍的神色,娜嘉小姐馬上開口向庫恩特徵求同意,彷彿是怕會喪失這難得的機會。
「放心,希姆開的條件我想應該不會太困難。」
最後還不忘加上類似像是定心丸的話語給庫恩特。
「那麼,要是她開出的條件我沒有辦法接受的話,就當這個條件交換不存在了。」
但這定心丸似乎對庫恩特沒有造成太大效用。
「呃……」
「總之,我會好好考慮這個提案,不過要不要答應也得取決於到時候聽見的條件。」打斷了本來還想講些什麼的娜嘉小姐,庫恩特直視著對方的臉,沒有半點畏懼也沒有其他的情緒,甚至聽起來語調還有些強硬。
「這樣可以吧?」
最後補上的問句明顯是不打算讓娜嘉小姐有其他選擇。
「嘛,能夠跟你交換條件的人畢竟也不是我,就我的立場而言只要能讓你決定要考慮就算是達成目標了。」然而意外的,娜嘉小姐並沒有針對庫恩特的問句給予確定的答案,她用一種像是已經完成重要任務般的淡然語調開口,雙手插入她那身白袍的口袋:「那麼我去通知希姆──啊,不過我想最快可能也要明天下午之後才會見到她,到時候我會請她來這裡跟你談,在那之前你就在這裡休息吧。」
「反正以你的恢復速度,再休息個一天也差不多就可以全好了。」
娜嘉小姐站在床尾,刻意的把手從口袋掏出然後輕拍庫恩特的左腿。
「喂。」
我感受到輕輕的拍打,雖然沒有半點疼痛傳來但庫恩特似乎對此不太開心。
「好啦,不鬧了,你在這好好休息,要是有什麼狀況就大叫,我人就在隔壁會馬上過來的。」
娜嘉小姐沿著床沿走到床頭邊,她拉上圍著床鋪的綠色簾子,此時的她看起來多了幾分醫護人員的樣子。
「對了,雖然這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不過,你不用跟小楚談談之後再做決定嗎?你們現在是同一個人,你的決定也會影響到她喔?」
將簾子拉到床尾處,娜嘉小姐像是想起了什麼般的回頭問道。
聽見她的問題我一陣感動。
沒想到是娜嘉小姐先想到了我而不是庫恩特先想到我!
就是說嘛!不是應該我們兩個好好談談再決定嗎?雖然說庫恩特比較清楚這邊的事情沒錯但是起碼得告訴我現在是什麼狀況啊?
我會不會真的就這樣回不去了?!
「這點不用妳操心。」
庫恩特冷冷的聲音響起,聽起來絲毫沒有半點在意這件事情的意思。
難道他真的不打算跟我談嗎?我心裡一驚。
打從他起來跟娜嘉小姐對談之後他幾乎就沒有再回應過我,該不會真的是打算就自己決定接下來怎麼做,然後不告訴我?不,不對,要是是平常、像先前那些經驗,他應該早就受不了我在這邊想些有的沒的,馬上跳出來說話了才對啊!
……該不會是我們的“共感”斷掉了?
欸等等,可是要是這樣的話我應該不會感覺到娜嘉小姐拍腿的觸感才對啊?
「好吧。」
「對了,說到這個,關於慕曉楚的事我希望妳先暫時保密。」
『咦?』
「嗯?」我跟娜嘉小姐幾乎是同時發出了聲音,不過相較於我困惑的情緒,娜嘉小姐臉上的神情比較偏向於對於這件事情感到意外,「保密?意思是讓我暫時先別告訴希姆嗎?」
「不,我希望這件事情暫時先別告訴妳以外的任何一個人。」庫恩特的聲音聽來異常認真,「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管對我或是對你們來說都是。」
「……我明白了,我會幫你保密。」轉了圈眼珠子,娜嘉小姐點頭允諾,「不過相對的你要讓我做些研究,除了有狀況要通知我外也得固定時間找我做身體檢查,噢,當然這是建立在你確定會留下來的前提下。」
接著還不忘開了屬於這件事情的交換條件。
「好。」
本以為庫恩特會對於這個交換條件而有所不滿,可是他卻彷彿毫不介意似的立即就答應了娜嘉小姐的條件。
難道相較於“貝魯伊歐”,我們兩個共用同一個身體的事情傳出去了比較有問題嗎?欸……這麼想好像也有道理。
兩個人用一個身體聽起來感覺就是很快會被人抓去研究……嗯?不過這個地方這麼超現實,兩個人用一個身體也不算什麼太超過現實的狀況吧?
還是說是因為庫恩特的身分?
……不行,我自己想也沒有用,我跟庫恩特的想法應該也不會是一樣的,既然這樣的話就只能等庫恩特解答了。
所.以.說!
『庫恩特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的聲音啊──!』
我忍不住在心裡大吼。
然而,我並沒有得到庫恩特的回應。
「那麼我先去找希姆告訴她這件事,噢,對了,你最好不要亂跑喔。」站在床尾即將就要與綠色的簾子擦身而過的娜嘉小姐像是又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回頭一笑,「你的傷口畢竟也還沒有好,再說現在隨便亂跑的話希姆也會馬上知道的,你應該不會想要讓自己再招惹上其他麻煩事吧?」
她邊說邊俏皮的眨了下眼睛。
「……那傢伙……」盯著娜嘉小姐好一會兒時間,庫恩特才悶悶吐出了三個字,聽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都說了不能這樣稱呼她,要是她知道了鐵定會很生氣的。」對於庫恩特的反應,娜嘉小姐倒是笑得挺愉悅,「那就先這樣,你好好休息,我走啦。」她擺擺手,拉上綠色簾子,踏著發出喀喀喀聲響的鞋子直到聲音漸行漸遠。
寂靜再次在我們周遭蔓延開來。
在娜嘉小姐走後,庫恩特靜靜的躺在床上,他的雙眼直視著前方、焦距有些失焦,似乎是有些失神的在想些什麼,但由於我無法得知他所想的想法,我也只能猜測他大概是在想些只有他自己能想的事。
本以為他會在思考後跟我談談剛剛那些狀況或是他之後的決定,然而這陣寂靜卻持續了很久,比我預期的時間還要長,他就這樣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的躺在床上。
良久,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情況,我又再次在心中呼喊起他的名字。
『庫恩特──』
「吵死了妳。」
我的長音都還沒發完,庫恩特立刻打斷了我的叫喚。
他的語氣聽來相當不耐煩。
「妳從剛才就一直在那邊叫,就這麼想要搗亂我的思考嗎?」
一開口就是不太客氣的話語。
「我不是一開始就答應過妳一定會把妳送回去的嗎?妳這樣一直干擾我的思緒我是要怎麼樣找到把妳送回去的方法?」
從額間傳來青筋爆出來的感覺,我彷彿可以想見此刻他的模樣。
『呃……』可是如果真的是要把我送回去的話那麼為什麼說要考慮留下來呢?
對於庫恩特的怒火,我雖然感到有些抱歉但更多的是對於他的行為感到困惑的情緒。
雖然我們正共用著同一個身體,但在其中的我卻感受不到他的思緒,也不了解他的打算;他什麼也都沒說的就說出了我從未想過的回答,面對這種狀況的我也只能不安的持續呼喊他的名字、希望能夠從中得到一些讓我心安的解答,然而──
「所以說,我不是讓妳相信我嗎?」
滿滿困惑之中,庫恩特默默開口,他的聲音來非常平淡,但其中並沒有半點不悅──真要說的話我倒覺得有些無奈。
額間的青筋消失了,庫恩特眨了眨眼,然後嘆了口氣。
那是口很長的氣,彷彿是要將他的無奈全部吐出來一般。
「我知道我讓妳單方面相信我不是簡單的事,會有不安也是應該的,但是我唯一能告訴妳的就是我絕對不會害妳,還有相信我這兩件事。」
庫恩特語重心長的開口,接在那長長的嘆息之後聽來特別嚴肅。
「我之所以沒有馬上回應妳的叫喚確實是我的不對,但是真要解釋我為什麼要做這個決定的話也很麻煩,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講完的──嗯,而且搞不好妳聽完我的解釋後大概也還是搞不懂我為什麼要做這個決定吧。」
不過嚴肅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
我覺得我的背部莫名有種中了一箭的感覺。
『我可──』
「就算妳真的能夠了解我的想法,那通常也得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解釋,當下在面對那女人的時候我哪有多餘的心力一邊跟妳解釋一邊跟她對話?」
我的話被庫恩特硬生生打斷,彷彿是他早知道我會講些什麼──噢不對,他確實知道。
差點又忘了他可以聽見我心裡在想什麼的這件事。
『那麼你也可以稍微跟我說一下之後再回覆我吧?』
「那我幹麻不乾脆等結束後再跟妳好好解釋清楚就好?」
『……』
「我要是先跟妳說“等下我再跟妳解釋”,妳就不會不安了嗎?再說了,我跟妳說等下再解釋跟事情結束後我再一起解釋不是一樣的嗎?」
……這麼說好像也是?
想了下,庫恩特這麼說確實有點道理。
他就算在中途就回我說晚點跟我解釋我好像也不會因此就不會不安,既然這樣的話先說或後說好像也沒有太大差別……?
噢,不對,應該說不安的程度會不一樣。
起碼會知道庫恩特有聽見我在叫他,而且也有在考慮我的事情……吧?
「我就算沒有明說我也是有認真在考慮妳的事情的好嗎。」
才剛這麼想完,庫恩特的吐槽就從傳入耳中。
『真的嗎?』
雖然此刻我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我還是忍不住的開口問了。
「不然呢。」不算明確的答案從他的嘴裡吐出,從“共感”傳來的他的神情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
『可是──』
「好了,不說這個了。」
我的話又再次被庫恩特給打斷,但我想他大概是也猜得出來我接下來想要講的話所以才打斷我的吧。
「慕曉楚,如果妳真的想要盡快回到過去的話,從接下來開始,我希望不管如何妳都要相信我的決定。」
話鋒一轉,庫恩特換上嚴肅的口吻說道。
他的話讓我不禁有種他彷彿就在我的面前抓著我的肩膀、非常認真的直視著我的眼睛說話一般。
「不管是現在在做的決定,還是未來做的決定都是。」
「這些決定不只是會影響妳,也會影響我,所以為了達成我們兩個各自的目的,我想我們需要有這個共識。」
他持續說著,沒有讓我回話的打算。
也似乎沒有給我回絕的打算。
「我知道這樣說的話對妳有點不公平,但是如果有這樣的共識的話我們才能在緊迫的狀態下立刻做好決定──當然,做好決定後只要有時間我就會解釋給妳聽為什麼我做這樣的決定。」
「不管我做的決定如何,唯有一點不會改變的是我一定會以達成我們兩個各自的目標為優先,所以妳就只管相信我就行了。」
嗯,應該不是似乎,是根本沒有打算給我說不要的空間。
可儘管如此,就算要拒絕我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可以拿來拒絕他的理由。
我們兩個現在共用一個身體,而且相較於庫恩特我根本不了解這個世界,如果讓他來做決定的話確實會比較安全一些,再說了我現在的處境顯然沒有辦法自己做決定──很多時候不仰賴庫恩特的話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像跟小舞對打那樣,就算我能使用庫恩特的身體,我仍然還是個平凡的人,沒有辦法像庫恩特那樣做出那樣的反應,更別說能夠跟對方對打,對我而言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又如剛才跟娜嘉小姐對談,如果不是庫恩特,我又該說些什麼好?
直接告訴娜嘉小姐我來自過去?如果我真的這麼說了,會不會反而被她拿來當作研究對象?
……嗯?等等?這個世界這麼奇異……搞不好像我這樣的人很多也不一定吧?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麼妳恐怕回不去妳的時代了。」
『欸?為什麼?』
「如果在這裡有很多像妳這樣從其他時間點來的人存在的話,那不就代表著他們找不到回去的方法所以才待在這裡嗎?」
『……對喔!』
「白痴嗎。」
簡單的三個字從庫恩特嘴裡吐出,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他似乎難得的勾起了嘴角。
「總之就是這樣,妳就儘管相信我就對了,我會幫妳的,而妳也要好好幫我才行。」
那難得勾起的嘴角一閃而逝,庫恩特又板起了臉孔,他以堅定的口吻繼續著這個話題,「沒問題吧?」講到最後他還不忘確認我的意見。
『……我不能說不吧?』
「妳覺得呢?」
『知道了,我會盡量配合。可是如果我真的覺得不對我可以講些什麼吧?』
想了想,我回應道。
雖然把決定交給庫恩特來做,但事情總是會有個萬一──要是真的遇到了那種感覺不太對的狀況,我應該還是可以發表一下意見吧?
「……好,但是拜託不要一直大叫,妳直接講我聽得到。」
庫恩特沉靜的思索了一會,他點點頭表示同意我的想法,還不忘碎念了我大叫的事情。
……那有什麼辦法啊!我也不是想要這樣大叫啊,可是什麼都沒得到回應然後就好像被決定了人生大事似的,那感覺很可怕啊!
在那種不安的情況下我也只好一直尋求回音,這不是很正常的反應嗎?
「所以我們現在才在講要有共識啊。」庫恩特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先講好,之後才不會有類似的狀況,我可不想要在決定重要的事情的時候還一直聽到妳在大叫。」
『……我知道了。』
聽著庫恩特的抱怨,我只好點頭表示理解。
畢竟他說的也是沒錯,萬一我大叫干擾到他無法好好思考好好做決定的話就糟糕了。
這可不是只有影響一個人,兩個人都會被影響的。
「好了,既然有了共識,那接下來就來說一下我打算要留在這裡的事吧。」
『咦?你真的打算要留下來?!』庫恩特的話一出,我倍感意外的開口。
雖然根據前面他跟娜嘉小姐間的對話,感覺他似乎並不排斥留下來的選項──不,或許應該說他似乎針對這個選項有著什麼盤算。
但是如果選擇留下來,那不就會離我們的目標更遠嗎?最早開始我們是打算馬上離開這裡去找庫恩特的身體以及讓我回到過去,為了達到這兩個目標我們不能停留在這裡,可是,庫恩特現在的打算似乎跟這個大相逕庭?
我們要是留在這裡,什麼時候才能達到我們的目標?
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我該回去的地方?
「只是其中一個選項。」對於我的訝異,庫恩特的表現相當淡然,「確實,如果留在這裡可能會造成我們離目標的距離變遠,不過剛剛那女人說的也沒錯,要是在這外面遇上的傢伙每個都像那巨大的蛇或是那個小鬼一樣強的話就麻煩了。」說著說著,他的話裡多了幾分嚴肅。
「嘛,倒也不是說沒辦法應付,只是會變得比較麻煩。」
搔搔頭髮,庫恩特稍稍皺起了眉心,然後雙手環胸。
直視著前方的視線讓我覺得他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正在考慮。
『所以你打算要在這裡……呃、做個學生?』想了想,我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詞彙,於是就以學生該概括稱之。
從剛剛娜嘉小姐的話聽來,娜嘉小姐、不,應該說是藍希姆小姐是希望庫恩特留在這裡,以一個學生的身分起碼待到找回記憶之後再離開這裡──然後在這期間會以讓他可以輕鬆對付像大蛇或是像小舞那樣的對手為前提負責庫恩特的學習成長?
我應該沒有理解錯誤吧?
「對,是這樣沒錯。」點點頭,庫恩特難得沒有吐槽我什麼,「既然這間學校裡有那麼強大的學生的話,在這裡應該能夠學到一些出去之後派的上用場的技能或是增強自己的能力。」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
如果今天我們、不,應該說是庫恩特也像小舞那樣的強大的話應該就不用擔心出了校門之後會遇上什麼難纏的東西(我覺得娜嘉小姐說的可能是比之前的大蛇還可怕的東西)。
「喂,什麼叫做我也像那小鬼一樣強大就不用擔心?我可沒那麼弱好嗎?」
『欸?』
「確實那小鬼很強,但我要是找回我自己本來的身體,那種大蛇跟那種小鬼我才不放在眼裡呢。」
庫恩特語出驚人。
儘管聽起來有那麼一點小孩子賭氣的感覺就是了。
「喂、慕曉楚妳現在是不相信我說的話是嗎?」
『欸?沒、沒有啦!我只是在想這樣的話,我們不是應該要更早找到你的身體比較好嗎?』用力地搖頭,我如此開口。
絕對不能說我沒有看過那樣的庫恩特所以我也無法想像──
「妳是不是忘記我聽得見妳的心聲?」
『啊。』這下糟糕了。
「……唉。」本以為庫恩特會開始向我碎念但他只是嘆了口氣,接著默默地將這個話題接了下去:「妳以為我不想要趕快找到自己的身體嗎?要是可以我也想要現在就去把它找回來,可是妳自己看現在這種狀態我去哪裡找?」
他的視線移向那包著繃帶的傷處。
我一瞬間明白了他話裡的含意。
我們現在的狀況根本沒有辦法離開這裡,更別說去找庫恩特的身體還有讓我回去我該回去的地方。
這樣看來,或許留在這裡是個可以解決現況的選項。
可是──『那麼庫恩特你打算留到什麼時候?真的打算要留到找回記憶的時候嗎?』
找回記憶──不管是娜嘉小姐還是藍希姆小姐,她們的打算都是將找回記憶作為一個目標點,而對於庫恩特我雖然不是很確定但或許這個目標點也是很重要的?
畢竟是跟他自己的事情有關。
儘管我也不清楚現在庫恩特知道的關於他自己的事情究竟有多少(畢竟我們共感我也聽不見庫恩特的心聲),但他要找回的記憶應該也跟他自己的身體的位置有著極大關連?
要不然庫恩特應該馬上會說他要去哪裡之類的吧?
「妳想的沒錯,我確實是需要先找回記憶才能知道身體的確切位置,不過我並不打算要等到找回記憶才離開這裡,這樣太慢了。」庫恩特的語氣很平淡,不像平常聽到的那樣鋒利或是令人感到冷漠。
「我不確定我什麼時候能找回記憶,如果快一點也許很快、但如果沒有如我們預期的快的話搞不好一個月?三個月?甚至需要更久──」講到這裡他有些困擾的皺起眉頭,「說實話,時間花久對我來說無所謂,我只要能找回我的身體就可以,可是妳不一樣,妳不是想要早點回去妳的地方嗎?」
庫恩特講到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重點。
那一瞬間我突然回到了那個一片漆黑的空間中,並且在這漆黑一片的空間裡看見庫恩特站在我的面前、皺著眉頭一臉嚴肅的看著我,但當我眨眨眼後那抹身影已不復存在。
『……嗯,我想要早點回去。』我想早點回去屬於我的地方。
雖然那裡也有不想見的人,但是也有想要見的人──威凱要是發現我不見了一定會很擔憂的,所以我必須盡快回去。
可是──『可是你還沒找到你的身體,我也沒有辦法回去吧?』
甩甩頭,在漆黑空間中的我強壓下自己對著那腦中出現的威凱的身影感到思念的念頭,我如此開口。
「嗯。」庫恩特肯定的點點頭。
『那這樣看來我們好像也沒得選擇,還是得暫時先留在學校?』
轉了轉眼珠子,我快速的整理了下現在獲得的資訊,最終的結論看來還是逃不出這所學校。
就算我們執意要直接離開應該又會馬上被抓回來……我可不想再面對一次小舞那樣的情境了。
剛這麼想完,我感受到庫恩特些微的點頭認同。
「當然也得看那個藍希姆打算要開什麼樣的條件了。」
點頭後,庫恩特如此開口。
「要是那女人開出來的條件我不能接受的話我會想辦法找機會離開這裡的。」
『可是就算我們要走可能也沒有那麼簡單?』要真的這樣發展,啟不是又要再次上演追逐戲碼?
我們不可能直接說不答應條件要走然後就讓我們走吧?
「管他的,到時候看狀況再想離開這裡的對策了。」
『嗯,也只能這──』
「我覺得藍希姆校長應該不會開太難的條件才對喔。」
有別於我們兩個人的嗓音突然響起,我跟庫恩特幾乎是同時將頭轉向聲音來源處,瞬間重疊的視線中映入一個趴在窗沿上的人影。
那人看起來大約三、四十歲,留著一頭煙藍色的頭髮,湖水藍色的眼眸裡透著些許的笑意──但那笑意跟娜嘉小姐的笑不太一樣。
「妳是誰!」庫恩特馬上進入了戒備的狀態。
「我?啊,是呢,我確實是應該要好好自我介紹一下──」那名女性的臉上掛著笑容,從語調裡也感受的到她的愉悅;她邊說邊帥氣的從窗外翻身進來,這時我們才看見她的全貌──她身上穿著和娜嘉小姐一樣的白袍,煙藍色的頭髮綁成一搓馬尾垂置在肩上且最尾端的部分蜷曲成圓形,看上去比娜嘉小姐再高一些,但她的腳上卻穿著普通的白布鞋。
那抹身影站在窗邊看起來很是帥氣。
循著庫恩特的視線看去,我忍不住這麼想。
「哦?很帥嗎,那還真是謝謝。」成熟的、比娜嘉小姐稍微低沉一些的嗓音從那人的口中吐出,她朝我們的方向露出笑容時,我注意到了她嘴角的痣,「幸會,我是嵐寧。嵐寧.古克.悠克祈谷。」
接著,在她脫口說出她名字的那一瞬間,那雙眼眸彷彿透著庫恩特的視線與我對上。
「庫恩特.貝魯伊歐還有──慕曉楚,沒錯吧?」
「欸?」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為什麼要答應妳?你們應該也很清楚要不是因為被那小鬼打成這樣,我根本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裡──這樣妳還期望我會答應?我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關於這點,你大可以放心,我們也並不打算留你太久。」娜嘉小姐的笑容先是一頓然後又迅速地回復成方才那愉悅的笑意,「就目前來說,我是希望你至少能留在這裡直到找回你的記憶為止。」
「找回我的記憶為止?……為什麼?這麼做對你們來說會有什麼好處?」
邊說邊露出困惑的神色,庫恩特整個人呈現出敵意的氛圍。
彷彿這個關鍵詞在他腦海或是在他的盤算中佔有極大的位置,所以感覺他似乎相當介意這個問題的答案,雙眸直直盯著娜嘉小姐看。
「別開口閉口都提好處嘛──反正你還沒有找回你的記憶,也沒有一個確切的方向,那麼暫時待在這裡對你來說不是比較有利嗎?」不過顯然娜嘉小姐對於庫恩特釋出的敵意並沒有太大反應,她緩緩地用著像在柔性勸說的語調開口,「作為學校機構的最根本就是教育及協助學生,你待在這裡絕對會有所收穫,搞不好會更快找回你的記憶也說不定──」
她眨眨眼看向庫恩特。
「為了找回記憶尋求幫助難道不是個好的選擇嗎?」
「……。」
庫恩特毫不留情地翻了個白眼。
「確實,妳說的沒錯,若是能夠讓我順利找回記憶、回到該回去的地方的話,尋求妳們的協助也未嘗不是一個選擇,但我並不認為這是個安全的選項。」轉了圈眼珠子,庫恩特接續著娜嘉小姐的話題說著他的想法,口氣相當認真而且平穩,講到安全兩個字時還刻意的用手指著自己受傷的位置。
「呃,這個嘛──應該可以算是意外啦!」娜嘉小姐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尷尬地笑了笑。
「妳說這是意外──?」
「嗯……希姆其實有告誡小舞別亂來的,她可能是一不小心太興奮了就一時沒注意力道──你放心!我可以跟你保證,如果你願意答應留下來的話我們一定會好好注意你的安全,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娜嘉小姐先是表露歉意的搔搔臉頰,隨後拍胸脯保證道。
她滿是真摯的面容映入庫恩特的眼眸中。
看著娜嘉小姐沉靜了好一段時間,庫恩特像是在思考些什麼,久久沒有回應。
但跟他共用同一個身體的我也並未能知曉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嗯?這麼說起來我們明明是共用同一個身體、庫恩特也都能知道我在想什麼,為什麼我卻沒能收到庫恩特的想法呢?
總覺得好像有些不公平──那個所謂的“共感”難道不該是互相的嗎?
「也就是說,如果我答應留在這裡直到我找回記憶為止的這段期間內你們會負責保證我──還有慕曉楚的安全,另外還會協助我在這裡進行學習成長是嗎?」
才剛這麼想著,庫恩特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雖然不是回應我的想法。
「對,沒錯。」
直視而去的視線中,娜嘉小姐帶著優雅的微笑點頭,從她的眼中彷彿看見了些許期待的色彩。
「……那麼妳剛才說的想讓我協助妳們的是什麼事?」
咦?聽見庫恩特的問句,我稍稍訝異了一下。
這樣問的話豈不是表示庫恩特他有打算要留下來?
等等等等──不是說要趕快回去該回去的地方還有要把我送回本來的世界?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吧?!
還是說、不,難道庫恩特有其他打算?
啊啊啊啊啊能不能有誰來告訴我一下庫恩特現在的想法是什麼啊!至少先跟我講一下現在的狀況啊?
「嗯──」右手微微握拳抵在唇前,娜嘉小姐擺出思考些什麼的模樣,「你這麼問是代表你已經決定要待在這裡了嗎?」
「不,這得看你們是打算讓我協助什麼再來決定。」
就在我還在慌亂間,話題持續往下延伸。
「這個嘛──關於想讓你協助些什麼的事情並不是我可以主導的。」推了下眼鏡,娜嘉小姐如此回答,「以我的立場來說,我倒是蠻希望能有機會好好研究一下貝魯伊歐的身體,甚至是更深的探究,但能夠和你對等開出條件交換的人並不是我。」
言下之意,想讓庫恩特協助些什麼的人不是娜嘉小姐。
那麼──就是藍希姆小姐了!
作為這所什麼新世紀學校的校長,藍希姆小姐確實才有那個立場跟本錢可以跟庫恩特談條件交換。
畢竟她才是這所學校的最高負責人。
「也就是得問那個叫做藍希姆的女人嗎?」
「可以的話還請你稱呼她一聲校長或是小姐,她的脾氣可不比一般。」
娜嘉小姐邊說邊露出了些許嘲弄的笑意。
「如果你真的有這個意思願意答應的話,我可以通知希姆盡快來跟你談──怎麼樣?」
但那抹笑意很快的換上了雀躍的神色,娜嘉小姐馬上開口向庫恩特徵求同意,彷彿是怕會喪失這難得的機會。
「放心,希姆開的條件我想應該不會太困難。」
最後還不忘加上類似像是定心丸的話語給庫恩特。
「那麼,要是她開出的條件我沒有辦法接受的話,就當這個條件交換不存在了。」
但這定心丸似乎對庫恩特沒有造成太大效用。
「呃……」
「總之,我會好好考慮這個提案,不過要不要答應也得取決於到時候聽見的條件。」打斷了本來還想講些什麼的娜嘉小姐,庫恩特直視著對方的臉,沒有半點畏懼也沒有其他的情緒,甚至聽起來語調還有些強硬。
「這樣可以吧?」
最後補上的問句明顯是不打算讓娜嘉小姐有其他選擇。
「嘛,能夠跟你交換條件的人畢竟也不是我,就我的立場而言只要能讓你決定要考慮就算是達成目標了。」然而意外的,娜嘉小姐並沒有針對庫恩特的問句給予確定的答案,她用一種像是已經完成重要任務般的淡然語調開口,雙手插入她那身白袍的口袋:「那麼我去通知希姆──啊,不過我想最快可能也要明天下午之後才會見到她,到時候我會請她來這裡跟你談,在那之前你就在這裡休息吧。」
「反正以你的恢復速度,再休息個一天也差不多就可以全好了。」
娜嘉小姐站在床尾,刻意的把手從口袋掏出然後輕拍庫恩特的左腿。
「喂。」
我感受到輕輕的拍打,雖然沒有半點疼痛傳來但庫恩特似乎對此不太開心。
「好啦,不鬧了,你在這好好休息,要是有什麼狀況就大叫,我人就在隔壁會馬上過來的。」
娜嘉小姐沿著床沿走到床頭邊,她拉上圍著床鋪的綠色簾子,此時的她看起來多了幾分醫護人員的樣子。
「對了,雖然這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不過,你不用跟小楚談談之後再做決定嗎?你們現在是同一個人,你的決定也會影響到她喔?」
將簾子拉到床尾處,娜嘉小姐像是想起了什麼般的回頭問道。
聽見她的問題我一陣感動。
沒想到是娜嘉小姐先想到了我而不是庫恩特先想到我!
就是說嘛!不是應該我們兩個好好談談再決定嗎?雖然說庫恩特比較清楚這邊的事情沒錯但是起碼得告訴我現在是什麼狀況啊?
我會不會真的就這樣回不去了?!
「這點不用妳操心。」
庫恩特冷冷的聲音響起,聽起來絲毫沒有半點在意這件事情的意思。
難道他真的不打算跟我談嗎?我心裡一驚。
打從他起來跟娜嘉小姐對談之後他幾乎就沒有再回應過我,該不會真的是打算就自己決定接下來怎麼做,然後不告訴我?不,不對,要是是平常、像先前那些經驗,他應該早就受不了我在這邊想些有的沒的,馬上跳出來說話了才對啊!
……該不會是我們的“共感”斷掉了?
欸等等,可是要是這樣的話我應該不會感覺到娜嘉小姐拍腿的觸感才對啊?
「好吧。」
「對了,說到這個,關於慕曉楚的事我希望妳先暫時保密。」
『咦?』
「嗯?」我跟娜嘉小姐幾乎是同時發出了聲音,不過相較於我困惑的情緒,娜嘉小姐臉上的神情比較偏向於對於這件事情感到意外,「保密?意思是讓我暫時先別告訴希姆嗎?」
「不,我希望這件事情暫時先別告訴妳以外的任何一個人。」庫恩特的聲音聽來異常認真,「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管對我或是對你們來說都是。」
「……我明白了,我會幫你保密。」轉了圈眼珠子,娜嘉小姐點頭允諾,「不過相對的你要讓我做些研究,除了有狀況要通知我外也得固定時間找我做身體檢查,噢,當然這是建立在你確定會留下來的前提下。」
接著還不忘開了屬於這件事情的交換條件。
「好。」
本以為庫恩特會對於這個交換條件而有所不滿,可是他卻彷彿毫不介意似的立即就答應了娜嘉小姐的條件。
難道相較於“貝魯伊歐”,我們兩個共用同一個身體的事情傳出去了比較有問題嗎?欸……這麼想好像也有道理。
兩個人用一個身體聽起來感覺就是很快會被人抓去研究……嗯?不過這個地方這麼超現實,兩個人用一個身體也不算什麼太超過現實的狀況吧?
還是說是因為庫恩特的身分?
……不行,我自己想也沒有用,我跟庫恩特的想法應該也不會是一樣的,既然這樣的話就只能等庫恩特解答了。
所.以.說!
『庫恩特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的聲音啊──!』
我忍不住在心裡大吼。
然而,我並沒有得到庫恩特的回應。
「那麼我先去找希姆告訴她這件事,噢,對了,你最好不要亂跑喔。」站在床尾即將就要與綠色的簾子擦身而過的娜嘉小姐像是又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回頭一笑,「你的傷口畢竟也還沒有好,再說現在隨便亂跑的話希姆也會馬上知道的,你應該不會想要讓自己再招惹上其他麻煩事吧?」
她邊說邊俏皮的眨了下眼睛。
「……那傢伙……」盯著娜嘉小姐好一會兒時間,庫恩特才悶悶吐出了三個字,聽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都說了不能這樣稱呼她,要是她知道了鐵定會很生氣的。」對於庫恩特的反應,娜嘉小姐倒是笑得挺愉悅,「那就先這樣,你好好休息,我走啦。」她擺擺手,拉上綠色簾子,踏著發出喀喀喀聲響的鞋子直到聲音漸行漸遠。
寂靜再次在我們周遭蔓延開來。
在娜嘉小姐走後,庫恩特靜靜的躺在床上,他的雙眼直視著前方、焦距有些失焦,似乎是有些失神的在想些什麼,但由於我無法得知他所想的想法,我也只能猜測他大概是在想些只有他自己能想的事。
本以為他會在思考後跟我談談剛剛那些狀況或是他之後的決定,然而這陣寂靜卻持續了很久,比我預期的時間還要長,他就這樣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的躺在床上。
良久,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情況,我又再次在心中呼喊起他的名字。
『庫恩特──』
「吵死了妳。」
我的長音都還沒發完,庫恩特立刻打斷了我的叫喚。
他的語氣聽來相當不耐煩。
「妳從剛才就一直在那邊叫,就這麼想要搗亂我的思考嗎?」
一開口就是不太客氣的話語。
「我不是一開始就答應過妳一定會把妳送回去的嗎?妳這樣一直干擾我的思緒我是要怎麼樣找到把妳送回去的方法?」
從額間傳來青筋爆出來的感覺,我彷彿可以想見此刻他的模樣。
『呃……』可是如果真的是要把我送回去的話那麼為什麼說要考慮留下來呢?
對於庫恩特的怒火,我雖然感到有些抱歉但更多的是對於他的行為感到困惑的情緒。
雖然我們正共用著同一個身體,但在其中的我卻感受不到他的思緒,也不了解他的打算;他什麼也都沒說的就說出了我從未想過的回答,面對這種狀況的我也只能不安的持續呼喊他的名字、希望能夠從中得到一些讓我心安的解答,然而──
「所以說,我不是讓妳相信我嗎?」
滿滿困惑之中,庫恩特默默開口,他的聲音來非常平淡,但其中並沒有半點不悅──真要說的話我倒覺得有些無奈。
額間的青筋消失了,庫恩特眨了眨眼,然後嘆了口氣。
那是口很長的氣,彷彿是要將他的無奈全部吐出來一般。
「我知道我讓妳單方面相信我不是簡單的事,會有不安也是應該的,但是我唯一能告訴妳的就是我絕對不會害妳,還有相信我這兩件事。」
庫恩特語重心長的開口,接在那長長的嘆息之後聽來特別嚴肅。
「我之所以沒有馬上回應妳的叫喚確實是我的不對,但是真要解釋我為什麼要做這個決定的話也很麻煩,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講完的──嗯,而且搞不好妳聽完我的解釋後大概也還是搞不懂我為什麼要做這個決定吧。」
不過嚴肅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
我覺得我的背部莫名有種中了一箭的感覺。
『我可──』
「就算妳真的能夠了解我的想法,那通常也得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解釋,當下在面對那女人的時候我哪有多餘的心力一邊跟妳解釋一邊跟她對話?」
我的話被庫恩特硬生生打斷,彷彿是他早知道我會講些什麼──噢不對,他確實知道。
差點又忘了他可以聽見我心裡在想什麼的這件事。
『那麼你也可以稍微跟我說一下之後再回覆我吧?』
「那我幹麻不乾脆等結束後再跟妳好好解釋清楚就好?」
『……』
「我要是先跟妳說“等下我再跟妳解釋”,妳就不會不安了嗎?再說了,我跟妳說等下再解釋跟事情結束後我再一起解釋不是一樣的嗎?」
……這麼說好像也是?
想了下,庫恩特這麼說確實有點道理。
他就算在中途就回我說晚點跟我解釋我好像也不會因此就不會不安,既然這樣的話先說或後說好像也沒有太大差別……?
噢,不對,應該說不安的程度會不一樣。
起碼會知道庫恩特有聽見我在叫他,而且也有在考慮我的事情……吧?
「我就算沒有明說我也是有認真在考慮妳的事情的好嗎。」
才剛這麼想完,庫恩特的吐槽就從傳入耳中。
『真的嗎?』
雖然此刻我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我還是忍不住的開口問了。
「不然呢。」不算明確的答案從他的嘴裡吐出,從“共感”傳來的他的神情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
『可是──』
「好了,不說這個了。」
我的話又再次被庫恩特給打斷,但我想他大概是也猜得出來我接下來想要講的話所以才打斷我的吧。
「慕曉楚,如果妳真的想要盡快回到過去的話,從接下來開始,我希望不管如何妳都要相信我的決定。」
話鋒一轉,庫恩特換上嚴肅的口吻說道。
他的話讓我不禁有種他彷彿就在我的面前抓著我的肩膀、非常認真的直視著我的眼睛說話一般。
「不管是現在在做的決定,還是未來做的決定都是。」
「這些決定不只是會影響妳,也會影響我,所以為了達成我們兩個各自的目的,我想我們需要有這個共識。」
他持續說著,沒有讓我回話的打算。
也似乎沒有給我回絕的打算。
「我知道這樣說的話對妳有點不公平,但是如果有這樣的共識的話我們才能在緊迫的狀態下立刻做好決定──當然,做好決定後只要有時間我就會解釋給妳聽為什麼我做這樣的決定。」
「不管我做的決定如何,唯有一點不會改變的是我一定會以達成我們兩個各自的目標為優先,所以妳就只管相信我就行了。」
嗯,應該不是似乎,是根本沒有打算給我說不要的空間。
可儘管如此,就算要拒絕我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可以拿來拒絕他的理由。
我們兩個現在共用一個身體,而且相較於庫恩特我根本不了解這個世界,如果讓他來做決定的話確實會比較安全一些,再說了我現在的處境顯然沒有辦法自己做決定──很多時候不仰賴庫恩特的話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像跟小舞對打那樣,就算我能使用庫恩特的身體,我仍然還是個平凡的人,沒有辦法像庫恩特那樣做出那樣的反應,更別說能夠跟對方對打,對我而言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又如剛才跟娜嘉小姐對談,如果不是庫恩特,我又該說些什麼好?
直接告訴娜嘉小姐我來自過去?如果我真的這麼說了,會不會反而被她拿來當作研究對象?
……嗯?等等?這個世界這麼奇異……搞不好像我這樣的人很多也不一定吧?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麼妳恐怕回不去妳的時代了。」
『欸?為什麼?』
「如果在這裡有很多像妳這樣從其他時間點來的人存在的話,那不就代表著他們找不到回去的方法所以才待在這裡嗎?」
『……對喔!』
「白痴嗎。」
簡單的三個字從庫恩特嘴裡吐出,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他似乎難得的勾起了嘴角。
「總之就是這樣,妳就儘管相信我就對了,我會幫妳的,而妳也要好好幫我才行。」
那難得勾起的嘴角一閃而逝,庫恩特又板起了臉孔,他以堅定的口吻繼續著這個話題,「沒問題吧?」講到最後他還不忘確認我的意見。
『……我不能說不吧?』
「妳覺得呢?」
『知道了,我會盡量配合。可是如果我真的覺得不對我可以講些什麼吧?』
想了想,我回應道。
雖然把決定交給庫恩特來做,但事情總是會有個萬一──要是真的遇到了那種感覺不太對的狀況,我應該還是可以發表一下意見吧?
「……好,但是拜託不要一直大叫,妳直接講我聽得到。」
庫恩特沉靜的思索了一會,他點點頭表示同意我的想法,還不忘碎念了我大叫的事情。
……那有什麼辦法啊!我也不是想要這樣大叫啊,可是什麼都沒得到回應然後就好像被決定了人生大事似的,那感覺很可怕啊!
在那種不安的情況下我也只好一直尋求回音,這不是很正常的反應嗎?
「所以我們現在才在講要有共識啊。」庫恩特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先講好,之後才不會有類似的狀況,我可不想要在決定重要的事情的時候還一直聽到妳在大叫。」
『……我知道了。』
聽著庫恩特的抱怨,我只好點頭表示理解。
畢竟他說的也是沒錯,萬一我大叫干擾到他無法好好思考好好做決定的話就糟糕了。
這可不是只有影響一個人,兩個人都會被影響的。
「好了,既然有了共識,那接下來就來說一下我打算要留在這裡的事吧。」
『咦?你真的打算要留下來?!』庫恩特的話一出,我倍感意外的開口。
雖然根據前面他跟娜嘉小姐間的對話,感覺他似乎並不排斥留下來的選項──不,或許應該說他似乎針對這個選項有著什麼盤算。
但是如果選擇留下來,那不就會離我們的目標更遠嗎?最早開始我們是打算馬上離開這裡去找庫恩特的身體以及讓我回到過去,為了達到這兩個目標我們不能停留在這裡,可是,庫恩特現在的打算似乎跟這個大相逕庭?
我們要是留在這裡,什麼時候才能達到我們的目標?
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我該回去的地方?
「只是其中一個選項。」對於我的訝異,庫恩特的表現相當淡然,「確實,如果留在這裡可能會造成我們離目標的距離變遠,不過剛剛那女人說的也沒錯,要是在這外面遇上的傢伙每個都像那巨大的蛇或是那個小鬼一樣強的話就麻煩了。」說著說著,他的話裡多了幾分嚴肅。
「嘛,倒也不是說沒辦法應付,只是會變得比較麻煩。」
搔搔頭髮,庫恩特稍稍皺起了眉心,然後雙手環胸。
直視著前方的視線讓我覺得他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正在考慮。
『所以你打算要在這裡……呃、做個學生?』想了想,我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詞彙,於是就以學生該概括稱之。
從剛剛娜嘉小姐的話聽來,娜嘉小姐、不,應該說是藍希姆小姐是希望庫恩特留在這裡,以一個學生的身分起碼待到找回記憶之後再離開這裡──然後在這期間會以讓他可以輕鬆對付像大蛇或是像小舞那樣的對手為前提負責庫恩特的學習成長?
我應該沒有理解錯誤吧?
「對,是這樣沒錯。」點點頭,庫恩特難得沒有吐槽我什麼,「既然這間學校裡有那麼強大的學生的話,在這裡應該能夠學到一些出去之後派的上用場的技能或是增強自己的能力。」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
如果今天我們、不,應該說是庫恩特也像小舞那樣的強大的話應該就不用擔心出了校門之後會遇上什麼難纏的東西(我覺得娜嘉小姐說的可能是比之前的大蛇還可怕的東西)。
「喂,什麼叫做我也像那小鬼一樣強大就不用擔心?我可沒那麼弱好嗎?」
『欸?』
「確實那小鬼很強,但我要是找回我自己本來的身體,那種大蛇跟那種小鬼我才不放在眼裡呢。」
庫恩特語出驚人。
儘管聽起來有那麼一點小孩子賭氣的感覺就是了。
「喂、慕曉楚妳現在是不相信我說的話是嗎?」
『欸?沒、沒有啦!我只是在想這樣的話,我們不是應該要更早找到你的身體比較好嗎?』用力地搖頭,我如此開口。
絕對不能說我沒有看過那樣的庫恩特所以我也無法想像──
「妳是不是忘記我聽得見妳的心聲?」
『啊。』這下糟糕了。
「……唉。」本以為庫恩特會開始向我碎念但他只是嘆了口氣,接著默默地將這個話題接了下去:「妳以為我不想要趕快找到自己的身體嗎?要是可以我也想要現在就去把它找回來,可是妳自己看現在這種狀態我去哪裡找?」
他的視線移向那包著繃帶的傷處。
我一瞬間明白了他話裡的含意。
我們現在的狀況根本沒有辦法離開這裡,更別說去找庫恩特的身體還有讓我回去我該回去的地方。
這樣看來,或許留在這裡是個可以解決現況的選項。
可是──『那麼庫恩特你打算留到什麼時候?真的打算要留到找回記憶的時候嗎?』
找回記憶──不管是娜嘉小姐還是藍希姆小姐,她們的打算都是將找回記憶作為一個目標點,而對於庫恩特我雖然不是很確定但或許這個目標點也是很重要的?
畢竟是跟他自己的事情有關。
儘管我也不清楚現在庫恩特知道的關於他自己的事情究竟有多少(畢竟我們共感我也聽不見庫恩特的心聲),但他要找回的記憶應該也跟他自己的身體的位置有著極大關連?
要不然庫恩特應該馬上會說他要去哪裡之類的吧?
「妳想的沒錯,我確實是需要先找回記憶才能知道身體的確切位置,不過我並不打算要等到找回記憶才離開這裡,這樣太慢了。」庫恩特的語氣很平淡,不像平常聽到的那樣鋒利或是令人感到冷漠。
「我不確定我什麼時候能找回記憶,如果快一點也許很快、但如果沒有如我們預期的快的話搞不好一個月?三個月?甚至需要更久──」講到這裡他有些困擾的皺起眉頭,「說實話,時間花久對我來說無所謂,我只要能找回我的身體就可以,可是妳不一樣,妳不是想要早點回去妳的地方嗎?」
庫恩特講到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重點。
那一瞬間我突然回到了那個一片漆黑的空間中,並且在這漆黑一片的空間裡看見庫恩特站在我的面前、皺著眉頭一臉嚴肅的看著我,但當我眨眨眼後那抹身影已不復存在。
『……嗯,我想要早點回去。』我想早點回去屬於我的地方。
雖然那裡也有不想見的人,但是也有想要見的人──威凱要是發現我不見了一定會很擔憂的,所以我必須盡快回去。
可是──『可是你還沒找到你的身體,我也沒有辦法回去吧?』
甩甩頭,在漆黑空間中的我強壓下自己對著那腦中出現的威凱的身影感到思念的念頭,我如此開口。
「嗯。」庫恩特肯定的點點頭。
『那這樣看來我們好像也沒得選擇,還是得暫時先留在學校?』
轉了轉眼珠子,我快速的整理了下現在獲得的資訊,最終的結論看來還是逃不出這所學校。
就算我們執意要直接離開應該又會馬上被抓回來……我可不想再面對一次小舞那樣的情境了。
剛這麼想完,我感受到庫恩特些微的點頭認同。
「當然也得看那個藍希姆打算要開什麼樣的條件了。」
點頭後,庫恩特如此開口。
「要是那女人開出來的條件我不能接受的話我會想辦法找機會離開這裡的。」
『可是就算我們要走可能也沒有那麼簡單?』要真的這樣發展,啟不是又要再次上演追逐戲碼?
我們不可能直接說不答應條件要走然後就讓我們走吧?
「管他的,到時候看狀況再想離開這裡的對策了。」
『嗯,也只能這──』
「我覺得藍希姆校長應該不會開太難的條件才對喔。」
有別於我們兩個人的嗓音突然響起,我跟庫恩特幾乎是同時將頭轉向聲音來源處,瞬間重疊的視線中映入一個趴在窗沿上的人影。
那人看起來大約三、四十歲,留著一頭煙藍色的頭髮,湖水藍色的眼眸裡透著些許的笑意──但那笑意跟娜嘉小姐的笑不太一樣。
「妳是誰!」庫恩特馬上進入了戒備的狀態。
「我?啊,是呢,我確實是應該要好好自我介紹一下──」那名女性的臉上掛著笑容,從語調裡也感受的到她的愉悅;她邊說邊帥氣的從窗外翻身進來,這時我們才看見她的全貌──她身上穿著和娜嘉小姐一樣的白袍,煙藍色的頭髮綁成一搓馬尾垂置在肩上且最尾端的部分蜷曲成圓形,看上去比娜嘉小姐再高一些,但她的腳上卻穿著普通的白布鞋。
那抹身影站在窗邊看起來很是帥氣。
循著庫恩特的視線看去,我忍不住這麼想。
「哦?很帥嗎,那還真是謝謝。」成熟的、比娜嘉小姐稍微低沉一些的嗓音從那人的口中吐出,她朝我們的方向露出笑容時,我注意到了她嘴角的痣,「幸會,我是嵐寧。嵐寧.古克.悠克祈谷。」
接著,在她脫口說出她名字的那一瞬間,那雙眼眸彷彿透著庫恩特的視線與我對上。
「庫恩特.貝魯伊歐還有──慕曉楚,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