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不懂妳的意思。」
在娜嘉小姐開口吐出那令人震驚的話語之後,我們兩個之間又沉寂了一段時間,經過我的再三考量後我決定以庫恩特的身分繼續裝傻。
「我不是庫恩特?如果我不是庫恩特,那麼我又是誰?」
但很可惜的,這似乎沒有什麼效用。
「唉呀。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逃避問題嗎?嗯,是個不錯的選擇呢。」娜嘉小姐上揚的語氣中充滿了揶揄的味道,「可是就算你不承認,我還是知道的喔,關於你身上所隱藏的秘密。」
「還是說,我應該更直白的告訴妳,我知道妳就是那個祕密呢?躲藏在庫恩特.貝魯伊歐體內的──女孩?」
更正,不是似乎沒有,是完全沒有。
我突然覺得裝傻根本是多此一舉,簡直是蠢到家了。
娜嘉小姐真的是衝著我來的!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我完全沒有意料到可能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發展。
為什麼娜嘉小姐會知道我的存在?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不太對?為什麼娜嘉小姐會突然這麼說……!
難道是我變回來了嗎?!驚愕之餘我伸手往自己身上摸了一圈,儘管行動時都會帶著痛楚但那並不影響我做確認──胸前依然一片平坦,下腹部該有的好像也還在……更重要的是我的黑色長髮也不在,這表示我現在的外表依然還是庫恩特。
就差沒有照個鏡子來個最後確認了。
不,等等,等一下。不久前我才透過杯中的水看到庫恩特的臉,在這期間我的身上也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狀況──除了身體時不時的傳來疼痛外──那麼這也就表示我確實並沒有變回原樣的可能性才對……啊。
對,我並沒有變回原樣!
因為娜嘉小姐所說的是“躲藏在庫恩特.貝魯伊歐體內的”──也就是說娜嘉小姐看到的我依然還是庫恩特沒錯,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知道裡面還有我的存在……該不會是娜嘉小姐擁有什麼能夠看的見我的特殊能力?例如說能夠看得見我的靈魂之類的?
這麼想著的同時,我的視線從自己身上移回娜嘉小姐身上,接著下一秒視線中映入的是一抹富饒興味的笑容。
「我想,我們現在應該可以更進一步好好談談了?」
宛若彎月的弧形明確地呼應著娜嘉小姐的話語,在那抹笑意的背後絕對是有著什麼我所無法猜透的思緒以及計算。
真是讓人倍感不妙的笑意。
跟藍希姆小姐身上所傳遞出來的氛圍非常相像。
看來這下我恐怕是插翅也難飛了。更別說現在的我還沒有庫恩特的幫助,嗯,太危險了。
要是一個不小心越把自己往火坑裡推豈不是更糟糕嗎……呃,雖然我現在好像就在這火坑裡……算了,就暫時先走一步算一步吧,能蒙混過關的就盡量蒙混過關,不能蒙混過關的就、靠運氣吧。
儘管我的運氣一向不是太好,但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老天爺啊!拜託!請保佑我能平安的度過現在這一關吧!
「……您是怎麼知道我的?」
在心底深吸一口氣並且迅速整頓好情緒後,我開門見山地直指重點。
既然娜嘉小姐已經知道了我的事,那麼就算我不想承認她也不會相信的吧?在事實面前雄辯根本是多此一舉──再說我也已經想不到能用什麼理由或是其他話語來反駁,倒不如就乾脆點直接順著她的話承認吧。
以現在這狀況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決定了。與其繼續抱持著想隱瞞的心情面對這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拆穿的局面,也許換個方式用承認的態度去面對這件事搞不好會因此而獲得轉機也說不定。
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嗎?
“危機就是轉機”。
「明明我的外貌並沒有任何的改變,為什麼您會知道我的存在?難道您擁有像是透視眼一樣的能力嗎?」
打定主意,我交叉緊握著略為發抖的手掌,盡力的將流竄在身上各處的不安與緊張感壓下,然後再次開口。
我的視線直直望向娜嘉小姐。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打從心底下定決心的關係,在那瞬間,我彷彿就像脫去了庫恩特的外貌,以自己原先的樣貌與娜嘉小姐對視。
除此之外,更讓我在意的是,在我開口的同時突然間像洪水般流竄過腦袋的字句及思緒──那並不是我的思考範圍裡會有的東西──彷彿是被人灌入腦袋裡的資訊一樣,隨後我很自然的吐出連我自己都始料未及的話語。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有可能是透視眼啊!或許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特殊能力所以娜嘉小姐才會看見我的存在!沒錯,這的確很有可能!
最後更甚至是被自己所說出的話給打醒。
「哎呀,一開始果然是從這個問題先開始嗎?」
面對我的問句,娜嘉小姐稍稍歪著頭,鏡片後方的雙眸帶著笑意,她的右手微微貼著臉頰似是有些在看好戲般的開口。
「我想也是啦──畢竟這件事對妳而言應該是最大的秘密了。如果不把這個問題先解決掉的話妳恐怕就沒辦法好好跟我談了吧?」
停頓幾秒之後她再次開口,從口氣聽來她顯然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發言──明明是她說要好好談談的,但我卻在她的表情及語氣中深刻的感覺到她所站的立場。
確實,以目前我所知的訊息判斷,我和娜嘉小姐之間並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可言,真要說的話我想她只是想更加了解庫恩特的事情而已。
畢竟她對於庫恩特似乎抱持著極大的興趣……雖然我不認為這是件好事。
但如果我所判斷的沒錯,娜嘉小姐找我談的目標應該也是為了庫恩特的事情……也就是說,她接下來對話的重點應該也會放在庫恩特身上。
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
「那麼,我該從哪裡開始說起才好呢?」
看著那往上揚起的嘴角,我嚥了嚥喉,耳邊傳來胸口心臟跳動的聲音,撲通撲通地越來越大,然後在那時刻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在這裡(這個世界)不能用一般的思維去思考事情!
一瞬間我的腦海中出現在這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畫面。
內心深處倏地瀰漫起劇烈的壓迫感。
萬一我所判斷的是錯誤的的話、萬一娜嘉小姐的目標並不是庫恩特而是我的話──
壓迫感彷彿化成了黑色的怪物,黑色的雙手將我的意識濃烈的吞沒。
「嘿,女孩兒,別這麼緊張,我說了我只是想找妳談談,關於妳的人身安全我可以保證、妳完全可以放心。」
就在我覺得我的心臟快要跳出胸口的時候,娜嘉小姐的聲音傳入耳中,輕柔的聲音把我從那濃烈的壓迫感中帶出,接著在我剛回過神的那瞬間我看見娜嘉小姐站在原地揚起了一個輕柔的微笑,那是個符合她所說的話語的微笑。
或許是想藉此讓我對人身安全放心後從我身上獲取她想要的情報吧,我猜。
「這麼說吧,我會知道妳的存在完全是一個意外。」然而,我都還未能對娜嘉小姐所說的話感到一絲放心,那個熟悉的嗓音又再次響起:「當我發現這個祕密時我驚訝的像是看見了活生生的俄羅斯娃娃一樣。」
似是沒有打算要等我做出反應,娜嘉小姐逕自的將自己的話語接續下去,平淡的口吻加上冷靜的面容,她的表現完全沒有話裡所說的驚訝感,一點也沒有。
吞了口口水,我盡快的將自己的情緒整理好並開口提問:「那是什麼意思?」
俄羅斯娃娃?
印象中那好像是個娃娃裡又有娃娃然後又有娃娃,是有著很多層的一種玩具沒錯吧?
等等,所以說,娜嘉小姐真的如我所想的擁有類似透視眼的能力?這麼一想的話就說得通了!
因為看得見在庫恩特裡面的我(就像俄羅斯娃娃一樣),所以才會知道我的存在,嗯,應該就是這樣沒錯!
「嗯……這樣講好像太過頭了,不過嘛,大概就是這樣的狀況……妳應該也聽見了吧,剛才我跟希姆和舞所說的話。」沒有正面的回答我的問題,娜嘉小姐提及了前不久才剛發生的事,「之所以會知道妳的存在,是因為我幫妳做了身體檢查。」
「咦?」來不及消化娜嘉小姐所說的話語,我想知道的答案就這麼樣的傳入耳中,在腦中轉化成幾乎是快到一閃而逝的跑馬燈。
──“之所以會知道妳的存在,是因為我幫妳做了身體檢查。”
身體檢查?!
咦咦咦咦?!是因為身體檢查的關係才知道我的存在?不是因為有什麼透視眼之類的特殊能力嗎?怎麼會是這麼普通的答案?!
照理來說應該要是個很扯或是意料之外的答案才對啊?
想起不久前娜嘉小姐對藍希姆小姐以及小舞所說的話語,我暗自覺得自己真像個笨蛋。
她們那時候確實在談話中有提到身體檢查啊。
「老實說,如果我真有妳所說的那種透視能力,那麼我想我也就不會待在這裡了──更別說我鐵定會在這之前就發現妳的存在,也不需要做什麼身體檢查──但很可惜的是我並沒有這種令人稱羨的能力。」
娜嘉小姐似乎沒有注意到我想捶心肝的衝動,她將話題接了下去,然後在邊述說的同時邊從她那身白色長袍的內側掏出一張折成四方形的白紙。
伴隨著話語,娜嘉小姐朝我的床邊走來,接著她在我面前攤開那折成了四方形的白紙並且把那張白紙遞到我的面前。
「這個,就是我知道妳存在的證據。」
接過紙張定睛一看,被攤開的白紙上並沒有任何東西。
一片淨白的讓人傻眼。
「這……」正當我想要提醒娜嘉小姐是不是拿錯張紙了的時候,那本來只有一片白的白紙上開始由下往上地慢慢浮現出東西。
不一會兒,一張曲線圖就這麼地映入眼中。
在那張曲線圖裡有兩條明確的細線,一條藍一條紅,兩條線以不同的曲折線路呈現在圖形上,雖然沒有太多交集點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交集。
「這是什麼……!」我有種彷彿看見了魔法般的驚訝。
明明剛剛拿在手上的還是白紙,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的就出現了圖案?我什麼都沒做啊!
那兩條線緩緩地延展,總覺得很像在看紙上動畫一樣,但這張紙摸起來就跟一般紙沒兩樣啊!
我難道是來到什麼魔法世界嗎?到底是誰跟我說這裡還是地球的?根本超出可以接受的範圍了好嗎──這大概是我到這裡來之後感到最不可思議的事。
該怎麼說呢,應該說這比較貼近現實可以理解的範圍,不像巨蟒或是小舞那種很像夢裡才會出現的超越現實的東西。
「我說了啊,這就是我知道妳存在的證據。」
推了下鼻樑上的鏡框,娜嘉小姐的語氣很是得意。
連驚訝中的我都能夠注意到她些微上揚的下巴。
「這個呢,是我幫庫恩特做了身體檢查後的報告。」緊接著,娜嘉小姐雙手環胸像是在炫耀她的寶物般地開口,「妳看到上面有兩條線了吧?線條的顏色代表性別,而波長的浮動曲折則代表該個體的機能指數。」
哈?什麼跟什麼?
娜嘉小姐的解釋來的太快,一長串的文字滑過腦海完全無法在當下吸收到思考的訊息中。
她剛剛說了什麼來著?線條的顏色代表性別……是嗎?我應該沒有聽錯吧?
努力回想了前一秒所聽見的話語,我只想到了那麼一點──但似乎也是整句話最大的重點──至少對現在的我是。
「確切來說,會知道妳的存在,就是因為這條紅色的線。」似乎是沒有注意到我的困惑,娜嘉小姐伸出她的指尖指向那紅色的細線,「線的顏色代表性別,也就是說,在這具身體裡面探測到了兩種性別的存在。」
「照理來說這應該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就算是在現在這種醫學相當進步的情況下,同一個身體裡面會有兩種性別存在還是太過於荒謬;雖然我當下就想到了儀器壞掉的可能性,但前陣子儀器才剛使用過確定是沒有問題的,應該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發生故障才對。」
針對那紅線,娜嘉小姐自顧自的說起了她的長篇大論,脫口的字句像是打字機一樣的答答答答被強烈的灌入腦海,那聽起來就像是大聲的喃喃自語。
「既然儀器沒有故障,就代表眼前所見的這個檢查結果是肯定的事實──在這個身體裡面確實,有著兩種性別機能的存在。」伴隨著落下的語音,原本指著線條的手移開了紙面,在半空中比出了數字二的手勢,「不過這事實還真令人無法相信,照理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後來想想,如果是貝魯伊歐一族的話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於是我又做了其他檢查。」
隨後,她又從她那身白袍內側掏出了另一張白紙。
那張白紙立即在我的面前被攤開,上面不像剛才一樣是循序漸進的顯現出圖形,這一次映入眼中的是本來就在白紙上的圖案。
那是個人形圖案。
幾乎快與白紙長度相同的深藍色人形圖案。
然後娜嘉小姐輕輕的用手指敲了下白紙,在那個人形中浮現出了另一個人形圖案──那是個粉紅色的人形圖案,它被包夾在本來的深藍色人形圖案之中。
看著那個圖案,我瞬間明白為什麼娜嘉小姐會提及俄羅斯娃娃。
確實是有些相像的感覺。
「如何呢?就像是俄羅斯娃娃對吧?」我的視線注目在那個人形圖案上,耳邊則是傳來了娜嘉小姐的聲音,「雖然並不是有很多層,但也算是有種驚喜感。」
望著那個人形圖案,我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所以這個粉紅色的……是我嗎?」無意識的吐出心中的疑問之餘,我將手指覆上那人形圖案,指尖傳來的是一般紙張的觸感,意外的沒有什麼稀奇之處。
「嗯,沒錯。」娜嘉小姐應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隨後我抬起頭將視線從那張圖上轉至她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剛巧對上了目光,我看著娜嘉小姐再度揚起那璀璨的笑意,「換句話說,到這裡就是我為什麼會知道妳存在的全部經過了。」
話落下,娜嘉小姐朝我伸出了她的右手,伸展開來的五指停駐在半空中,雖然沒有明確的表示出這個動作的含意但我卻彷彿感受到了邀約的氣息──那是個像在邀請的舉動。
「那麼接下來該是換我提出問題了吧?」
沒有給我思考的時間,娜嘉小姐很快的就將她的想法化為文字並宣告出來。
「雖然一開始我們之間並沒有先說好這樣的規則,但關於妳的問題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訴妳了,那麼相對的,我希望妳也能針對我的問題回答出妳所知道的全部,作為交換我想這應該不過分吧?」
「咦?不,等等……」突如其來的要求讓我當下愣住,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在這個地方待了一段時間的關係,身體幾乎是下意識的做出反應行為,在腦子裡還沒拼湊出句子前我便已經開口並且移開了視線。
視線打轉在周遭的景色上,一團慌亂間我只抓住了浮現在腦海中最大的意識。
「我還有其他想問的問題。」
現在還不能讓娜嘉小姐問問題。
在還不能確定會問什麼樣的問題前,我得把問問題的主控權攬在自己身上。
儘管這樣做似乎有點違背常理──再怎麼說娜嘉小姐都把她所知道的告訴了我但我卻──我什麼事情都無法告訴她,不,應該說就算能告訴她我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說的。
下意識的吞了下喉嚨,我將視線慢慢地移向娜嘉小姐。
「可以啊。那麼我們就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怎麼樣?」
然而意外的,伴隨著來到耳際的話語,娜嘉小姐並沒有表現出半點不快,她反而非常爽快的點頭答應,只是在她的立場上並沒有做任何改變。
「既然妳還有想問的問題而我也有想問的問題,那麼我們就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吧。」隨即她繼續補充,「我看得出來妳對於我要問妳問題這件事情很緊張,既然這樣我就只問一些妳可以回答出來的問題,至於妳則是可以問我所有妳想知道的問題,當然前提是我回答的出來的話,如何?以這樣的條件來說應該對妳很有利吧?」
最後她提及了對我來說(聽起來)相當有利的條件。
從她所說的語調聽來感覺上她似乎很早就有這樣的打算,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早就打算這麼做,對於這擺在眼前明顯利多的條件,我只感到滿滿不安──會提出向我這邊一面倒的條件或許是因為她心裡有著其他的安排也不一定。
單就現在的情況而言,娜嘉小姐不外乎是想再從我這邊獲得更多情報,這我很清楚,因為站在我的立場我也希望能從娜嘉小姐身上獲取更多情報……恐怕我跟娜嘉小姐所盤算的是同一件事情。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不就不應該答應娜嘉小姐的提案嗎?雖然說了會問我可以回答的問題但我根本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問題啊!而且其實我也不知道還能問什麼……不,應該說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啊!
該怎麼辦才好呢?就這樣答應?還是不該答應?不管選哪個好像都不太對啊!
望著娜嘉小姐笑臉盈盈的樣子,我深深的陷入躊躇之中。
寂靜瀰漫在我們兩個所在的空間中,互相對望的時間變得異常緩慢,我躊躇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娜嘉小姐所開出的條件,而娜嘉小姐顯然也正思考著她下一步的打算。
「……吶,我說,我們繼續在這裡大眼瞪小眼也只是浪費彼此的時間而已,不如就從妳的名字先開始吧?一直用“妳”作為稱呼未免也太沒禮貌了──再說,從開始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呢,明明我們聊了這麼久。」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好一陣子,打破僵局的是娜嘉小姐。她緩緩地開口,脫口而出的話語意外的沒有繼續圍繞在條件上,但這並不是會讓人感到開心的進展……娜嘉小姐完全是順著情勢丟出了她的問題。
「怎麼樣?這麼簡單的問題妳應該不會告訴我妳回答不出來吧?」
而且從她說了這句話的神情來看,很顯然的她是打算把剛剛談的條件拋諸腦後並且當作我已經答應她的條件──以這點作為前提的話,娜嘉小姐就可以直接進行下一步,不,不是可以,是她已經這麼做了。
我都還沒答應啊!怎麼可以就這樣擅自的跳過最重要的步驟呢!雖然我隱約覺得就算沒跳過這個步驟、就算我否決了娜嘉小姐的條件,最後八成還是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大概……絕對會的。
看著娜嘉小姐那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我很認真的、發自內心的感受到這世界的人跟我所認知的不同。尤其是個性。
這裡的人難道就沒有那種看起來無害……呃,不對,是表裡一體的無害或是很和藹可親之類的這種人嗎!
「怎麼樣?就把妳的名字告訴我吧!」
搞不好可能真的沒有也說不定。畢竟這世界不是普通的人能接受的。
當然,也包含了我這個普通人。
娜嘉小姐期待的神情映入眼底,我抱持著極度想回去原本世界的心情重重地嘆了口氣並且張開嘴巴。
在說出名字之前我停頓了一會,內心反覆思索著是要說個假名還是要報上自己的真名──既然現下的狀況已經是不可能不報上自己的名字了,那麼最起碼總還是要有些防護措施吧?以防之後可能會有什麼狀況之類的至少還可以派上用場?
「……我叫……曉楚。」
這時候就隨便取個假名應付應付,就像電視上演的一樣,反正娜嘉小姐也不可能會知道這是假的……明明是這樣想著的,但最後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脫口而出說了自己的真名。
「慕曉楚。」
一脫口,我便對自己的心直口快感到懊悔。
話語落下後我看見娜嘉小姐明顯的愣了好大一下,上揚的嘴角收斂許多,剎那間她的神色讓我覺得異常不妙。
好像不該隨便說出自己的真名的──記得庫恩特先前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這下慘了。
要是被庫恩特知道了的話鐵定會罵我的吧。
當下的我所想到的就只有滿滿的不妙及後悔,然而,娜嘉小姐接著脫口的話語卻更讓我措手不及。
「小楚嗎……意外的是個非常普通的名字呢。」
那聽來像是讚美卻又不太像的語調傳入耳中,緊接著她接續下去的話語在那略顯寂靜的保健室中敲擊著我的思緒。
「不過,原來妳……不是貝魯伊歐?」
平淡的語氣搭上字句緩緩地在腦海中展開,那個瞬間我忽然理解了娜嘉小姐為什麼要問我的名字。
她以為我跟庫恩特一樣是那個什麼貝魯伊歐一族的人。
她以為我也是這個世界的人。
等等,也就是說,她以為我跟庫恩特使用著同一個身體,那麼很可能是有著極大的關係,所以她想從我這邊下手來獲取相關的情報?因為庫恩特說了他什麼也不記得……所以……所以如果我也是那什麼貝魯伊歐的人的話或許可以得到一些額外的情報?
──是這麼回事,對吧?
瞬間,我突然感受到我的思緒清晰起來,就像閃電一般,咻地串聯在一起。
這麼一來,娜嘉小姐的行動就說得通了。
「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明明是使用同一個身體但卻不是同一族的人嗎?」耳邊傳來娜嘉小姐細微的呢喃,儘管我們之間還存在著一些距離但那聲音卻清晰地傳進耳中,「噗,真是太有趣了。」
最後,娜嘉小姐的視線與我對上,同時,她發出突兀的笑聲。
朝兩側滑開的嘴角幾乎到了最大界線,娜嘉小姐的神情難掩興奮。
「不,這簡直是太棒了啊──看來關於貝魯伊歐的傳言是真的呢!」她說著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並且帶著那讓人不安的笑靨朝我湊近,「這麼一想的確也是呢!畢竟是那個傳聞中的異變者貝魯伊歐嘛,對他們而言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顛覆常理也是在範圍之內啊。」
倏地湊近的臉龐讓我下意識的往後靠上床板,接著我看見視線中的嘴伴隨著像是打字機一般飛快地將娜嘉小姐的思緒毫無保留的吐露出來。
「明明一個身體裡面是不可能還能容下另一個人的存在的,但是正因為是貝魯伊歐所以這件事情才能夠化不可能為可能──等等──那麼小楚妳是庫恩特的誰?你們兩個之間有什麼關係存在嗎?」
隨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挑起眉頭之際又帶出了新的疑問。
「我記得庫恩特說過他失去記憶,只記得自己的名字,然而妳明明和他不同種族卻存在於他的體內,這樣不是很奇怪嗎?雖然同樣都是不想要透露有關於自己的事情但妳的反應跟庫恩特明顯不太一樣,妳給我的感覺跟庫恩特相比更不像是個已經失去記憶的人,怎麼說呢,真要說的話妳給我的感覺多半是畏懼,而且是對於未知、不確定性的恐懼──如果我沒有猜錯,妳應該──」
「喂。」
娜嘉小姐接連不斷的話語就在那聽起來要說到很重要很重要的重點時被打斷了。
單單的一個字就讓娜嘉小姐張開的嘴在剎那間停下,單單一個字充滿了不可違抗的氣氛……傻愣間,我找尋著那聲音的源頭,接著我在滿滿的訝異中發覺那個聲音來自於我的嘴巴。
沒有經過我的腦袋,也沒有經過我的思考程序,更別說我根本沒有感覺到我的嘴巴在動──那聲音就這麼樣的被吐露、並且消散在空氣中。
那確實是從我的口中所發出來的話語,但卻不是由“我”發出的。
「我是不知道妳到底有什麼目的,也不知道妳到底想幹麻,但是我跟這傢伙之間是什麼關係到底干妳屁事啊?」
是庫恩特!
這次我深刻的感覺到我的嘴巴張合的動作,但在驚喜之際聽見庫恩特那充斥著不耐與不屑的聲音時我還是下意識的僵直了身體──那是完全未經過腦袋的反射行動。
咬牙切齒的語句在尾語處刻意地拉了長音像在暗示著什麼,越發低沉的聲音中夾帶著明顯的怒氣,一瞬間我有種這怒氣就像是起床氣般的錯覺。
「妳如果是想打什麼如意算盤的話勸妳還是省省吧──想趁我還沒醒之前從這傢伙身上探查情報什麼的,妳難道感覺不出來這傢伙根本什麼也沒辦法回答妳嗎?真是有夠蠢的。」
對,是錯覺。
連剛剛那發自內心的驚喜大概也是錯覺。
「還有慕曉楚妳也是──我說過的吧,要妳別隨便把自己的事情講出來──妳倒是忘得很徹底啊?」
在那些錯覺以外,最確切的感受大概是,庫恩特的出現完全不像救星。
這根本不是要來幫我而是找我算帳的節奏吧?!
在娜嘉小姐開口吐出那令人震驚的話語之後,我們兩個之間又沉寂了一段時間,經過我的再三考量後我決定以庫恩特的身分繼續裝傻。
「我不是庫恩特?如果我不是庫恩特,那麼我又是誰?」
但很可惜的,這似乎沒有什麼效用。
「唉呀。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逃避問題嗎?嗯,是個不錯的選擇呢。」娜嘉小姐上揚的語氣中充滿了揶揄的味道,「可是就算你不承認,我還是知道的喔,關於你身上所隱藏的秘密。」
「還是說,我應該更直白的告訴妳,我知道妳就是那個祕密呢?躲藏在庫恩特.貝魯伊歐體內的──女孩?」
更正,不是似乎沒有,是完全沒有。
我突然覺得裝傻根本是多此一舉,簡直是蠢到家了。
娜嘉小姐真的是衝著我來的!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我完全沒有意料到可能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發展。
為什麼娜嘉小姐會知道我的存在?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不太對?為什麼娜嘉小姐會突然這麼說……!
難道是我變回來了嗎?!驚愕之餘我伸手往自己身上摸了一圈,儘管行動時都會帶著痛楚但那並不影響我做確認──胸前依然一片平坦,下腹部該有的好像也還在……更重要的是我的黑色長髮也不在,這表示我現在的外表依然還是庫恩特。
就差沒有照個鏡子來個最後確認了。
不,等等,等一下。不久前我才透過杯中的水看到庫恩特的臉,在這期間我的身上也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狀況──除了身體時不時的傳來疼痛外──那麼這也就表示我確實並沒有變回原樣的可能性才對……啊。
對,我並沒有變回原樣!
因為娜嘉小姐所說的是“躲藏在庫恩特.貝魯伊歐體內的”──也就是說娜嘉小姐看到的我依然還是庫恩特沒錯,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知道裡面還有我的存在……該不會是娜嘉小姐擁有什麼能夠看的見我的特殊能力?例如說能夠看得見我的靈魂之類的?
這麼想著的同時,我的視線從自己身上移回娜嘉小姐身上,接著下一秒視線中映入的是一抹富饒興味的笑容。
「我想,我們現在應該可以更進一步好好談談了?」
宛若彎月的弧形明確地呼應著娜嘉小姐的話語,在那抹笑意的背後絕對是有著什麼我所無法猜透的思緒以及計算。
真是讓人倍感不妙的笑意。
跟藍希姆小姐身上所傳遞出來的氛圍非常相像。
看來這下我恐怕是插翅也難飛了。更別說現在的我還沒有庫恩特的幫助,嗯,太危險了。
要是一個不小心越把自己往火坑裡推豈不是更糟糕嗎……呃,雖然我現在好像就在這火坑裡……算了,就暫時先走一步算一步吧,能蒙混過關的就盡量蒙混過關,不能蒙混過關的就、靠運氣吧。
儘管我的運氣一向不是太好,但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老天爺啊!拜託!請保佑我能平安的度過現在這一關吧!
「……您是怎麼知道我的?」
在心底深吸一口氣並且迅速整頓好情緒後,我開門見山地直指重點。
既然娜嘉小姐已經知道了我的事,那麼就算我不想承認她也不會相信的吧?在事實面前雄辯根本是多此一舉──再說我也已經想不到能用什麼理由或是其他話語來反駁,倒不如就乾脆點直接順著她的話承認吧。
以現在這狀況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決定了。與其繼續抱持著想隱瞞的心情面對這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拆穿的局面,也許換個方式用承認的態度去面對這件事搞不好會因此而獲得轉機也說不定。
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嗎?
“危機就是轉機”。
「明明我的外貌並沒有任何的改變,為什麼您會知道我的存在?難道您擁有像是透視眼一樣的能力嗎?」
打定主意,我交叉緊握著略為發抖的手掌,盡力的將流竄在身上各處的不安與緊張感壓下,然後再次開口。
我的視線直直望向娜嘉小姐。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打從心底下定決心的關係,在那瞬間,我彷彿就像脫去了庫恩特的外貌,以自己原先的樣貌與娜嘉小姐對視。
除此之外,更讓我在意的是,在我開口的同時突然間像洪水般流竄過腦袋的字句及思緒──那並不是我的思考範圍裡會有的東西──彷彿是被人灌入腦袋裡的資訊一樣,隨後我很自然的吐出連我自己都始料未及的話語。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有可能是透視眼啊!或許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特殊能力所以娜嘉小姐才會看見我的存在!沒錯,這的確很有可能!
最後更甚至是被自己所說出的話給打醒。
「哎呀,一開始果然是從這個問題先開始嗎?」
面對我的問句,娜嘉小姐稍稍歪著頭,鏡片後方的雙眸帶著笑意,她的右手微微貼著臉頰似是有些在看好戲般的開口。
「我想也是啦──畢竟這件事對妳而言應該是最大的秘密了。如果不把這個問題先解決掉的話妳恐怕就沒辦法好好跟我談了吧?」
停頓幾秒之後她再次開口,從口氣聽來她顯然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發言──明明是她說要好好談談的,但我卻在她的表情及語氣中深刻的感覺到她所站的立場。
確實,以目前我所知的訊息判斷,我和娜嘉小姐之間並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可言,真要說的話我想她只是想更加了解庫恩特的事情而已。
畢竟她對於庫恩特似乎抱持著極大的興趣……雖然我不認為這是件好事。
但如果我所判斷的沒錯,娜嘉小姐找我談的目標應該也是為了庫恩特的事情……也就是說,她接下來對話的重點應該也會放在庫恩特身上。
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
「那麼,我該從哪裡開始說起才好呢?」
看著那往上揚起的嘴角,我嚥了嚥喉,耳邊傳來胸口心臟跳動的聲音,撲通撲通地越來越大,然後在那時刻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在這裡(這個世界)不能用一般的思維去思考事情!
一瞬間我的腦海中出現在這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畫面。
內心深處倏地瀰漫起劇烈的壓迫感。
萬一我所判斷的是錯誤的的話、萬一娜嘉小姐的目標並不是庫恩特而是我的話──
壓迫感彷彿化成了黑色的怪物,黑色的雙手將我的意識濃烈的吞沒。
「嘿,女孩兒,別這麼緊張,我說了我只是想找妳談談,關於妳的人身安全我可以保證、妳完全可以放心。」
就在我覺得我的心臟快要跳出胸口的時候,娜嘉小姐的聲音傳入耳中,輕柔的聲音把我從那濃烈的壓迫感中帶出,接著在我剛回過神的那瞬間我看見娜嘉小姐站在原地揚起了一個輕柔的微笑,那是個符合她所說的話語的微笑。
或許是想藉此讓我對人身安全放心後從我身上獲取她想要的情報吧,我猜。
「這麼說吧,我會知道妳的存在完全是一個意外。」然而,我都還未能對娜嘉小姐所說的話感到一絲放心,那個熟悉的嗓音又再次響起:「當我發現這個祕密時我驚訝的像是看見了活生生的俄羅斯娃娃一樣。」
似是沒有打算要等我做出反應,娜嘉小姐逕自的將自己的話語接續下去,平淡的口吻加上冷靜的面容,她的表現完全沒有話裡所說的驚訝感,一點也沒有。
吞了口口水,我盡快的將自己的情緒整理好並開口提問:「那是什麼意思?」
俄羅斯娃娃?
印象中那好像是個娃娃裡又有娃娃然後又有娃娃,是有著很多層的一種玩具沒錯吧?
等等,所以說,娜嘉小姐真的如我所想的擁有類似透視眼的能力?這麼一想的話就說得通了!
因為看得見在庫恩特裡面的我(就像俄羅斯娃娃一樣),所以才會知道我的存在,嗯,應該就是這樣沒錯!
「嗯……這樣講好像太過頭了,不過嘛,大概就是這樣的狀況……妳應該也聽見了吧,剛才我跟希姆和舞所說的話。」沒有正面的回答我的問題,娜嘉小姐提及了前不久才剛發生的事,「之所以會知道妳的存在,是因為我幫妳做了身體檢查。」
「咦?」來不及消化娜嘉小姐所說的話語,我想知道的答案就這麼樣的傳入耳中,在腦中轉化成幾乎是快到一閃而逝的跑馬燈。
──“之所以會知道妳的存在,是因為我幫妳做了身體檢查。”
身體檢查?!
咦咦咦咦?!是因為身體檢查的關係才知道我的存在?不是因為有什麼透視眼之類的特殊能力嗎?怎麼會是這麼普通的答案?!
照理來說應該要是個很扯或是意料之外的答案才對啊?
想起不久前娜嘉小姐對藍希姆小姐以及小舞所說的話語,我暗自覺得自己真像個笨蛋。
她們那時候確實在談話中有提到身體檢查啊。
「老實說,如果我真有妳所說的那種透視能力,那麼我想我也就不會待在這裡了──更別說我鐵定會在這之前就發現妳的存在,也不需要做什麼身體檢查──但很可惜的是我並沒有這種令人稱羨的能力。」
娜嘉小姐似乎沒有注意到我想捶心肝的衝動,她將話題接了下去,然後在邊述說的同時邊從她那身白色長袍的內側掏出一張折成四方形的白紙。
伴隨著話語,娜嘉小姐朝我的床邊走來,接著她在我面前攤開那折成了四方形的白紙並且把那張白紙遞到我的面前。
「這個,就是我知道妳存在的證據。」
接過紙張定睛一看,被攤開的白紙上並沒有任何東西。
一片淨白的讓人傻眼。
「這……」正當我想要提醒娜嘉小姐是不是拿錯張紙了的時候,那本來只有一片白的白紙上開始由下往上地慢慢浮現出東西。
不一會兒,一張曲線圖就這麼地映入眼中。
在那張曲線圖裡有兩條明確的細線,一條藍一條紅,兩條線以不同的曲折線路呈現在圖形上,雖然沒有太多交集點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交集。
「這是什麼……!」我有種彷彿看見了魔法般的驚訝。
明明剛剛拿在手上的還是白紙,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的就出現了圖案?我什麼都沒做啊!
那兩條線緩緩地延展,總覺得很像在看紙上動畫一樣,但這張紙摸起來就跟一般紙沒兩樣啊!
我難道是來到什麼魔法世界嗎?到底是誰跟我說這裡還是地球的?根本超出可以接受的範圍了好嗎──這大概是我到這裡來之後感到最不可思議的事。
該怎麼說呢,應該說這比較貼近現實可以理解的範圍,不像巨蟒或是小舞那種很像夢裡才會出現的超越現實的東西。
「我說了啊,這就是我知道妳存在的證據。」
推了下鼻樑上的鏡框,娜嘉小姐的語氣很是得意。
連驚訝中的我都能夠注意到她些微上揚的下巴。
「這個呢,是我幫庫恩特做了身體檢查後的報告。」緊接著,娜嘉小姐雙手環胸像是在炫耀她的寶物般地開口,「妳看到上面有兩條線了吧?線條的顏色代表性別,而波長的浮動曲折則代表該個體的機能指數。」
哈?什麼跟什麼?
娜嘉小姐的解釋來的太快,一長串的文字滑過腦海完全無法在當下吸收到思考的訊息中。
她剛剛說了什麼來著?線條的顏色代表性別……是嗎?我應該沒有聽錯吧?
努力回想了前一秒所聽見的話語,我只想到了那麼一點──但似乎也是整句話最大的重點──至少對現在的我是。
「確切來說,會知道妳的存在,就是因為這條紅色的線。」似乎是沒有注意到我的困惑,娜嘉小姐伸出她的指尖指向那紅色的細線,「線的顏色代表性別,也就是說,在這具身體裡面探測到了兩種性別的存在。」
「照理來說這應該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就算是在現在這種醫學相當進步的情況下,同一個身體裡面會有兩種性別存在還是太過於荒謬;雖然我當下就想到了儀器壞掉的可能性,但前陣子儀器才剛使用過確定是沒有問題的,應該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發生故障才對。」
針對那紅線,娜嘉小姐自顧自的說起了她的長篇大論,脫口的字句像是打字機一樣的答答答答被強烈的灌入腦海,那聽起來就像是大聲的喃喃自語。
「既然儀器沒有故障,就代表眼前所見的這個檢查結果是肯定的事實──在這個身體裡面確實,有著兩種性別機能的存在。」伴隨著落下的語音,原本指著線條的手移開了紙面,在半空中比出了數字二的手勢,「不過這事實還真令人無法相信,照理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後來想想,如果是貝魯伊歐一族的話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於是我又做了其他檢查。」
隨後,她又從她那身白袍內側掏出了另一張白紙。
那張白紙立即在我的面前被攤開,上面不像剛才一樣是循序漸進的顯現出圖形,這一次映入眼中的是本來就在白紙上的圖案。
那是個人形圖案。
幾乎快與白紙長度相同的深藍色人形圖案。
然後娜嘉小姐輕輕的用手指敲了下白紙,在那個人形中浮現出了另一個人形圖案──那是個粉紅色的人形圖案,它被包夾在本來的深藍色人形圖案之中。
看著那個圖案,我瞬間明白為什麼娜嘉小姐會提及俄羅斯娃娃。
確實是有些相像的感覺。
「如何呢?就像是俄羅斯娃娃對吧?」我的視線注目在那個人形圖案上,耳邊則是傳來了娜嘉小姐的聲音,「雖然並不是有很多層,但也算是有種驚喜感。」
望著那個人形圖案,我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所以這個粉紅色的……是我嗎?」無意識的吐出心中的疑問之餘,我將手指覆上那人形圖案,指尖傳來的是一般紙張的觸感,意外的沒有什麼稀奇之處。
「嗯,沒錯。」娜嘉小姐應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隨後我抬起頭將視線從那張圖上轉至她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剛巧對上了目光,我看著娜嘉小姐再度揚起那璀璨的笑意,「換句話說,到這裡就是我為什麼會知道妳存在的全部經過了。」
話落下,娜嘉小姐朝我伸出了她的右手,伸展開來的五指停駐在半空中,雖然沒有明確的表示出這個動作的含意但我卻彷彿感受到了邀約的氣息──那是個像在邀請的舉動。
「那麼接下來該是換我提出問題了吧?」
沒有給我思考的時間,娜嘉小姐很快的就將她的想法化為文字並宣告出來。
「雖然一開始我們之間並沒有先說好這樣的規則,但關於妳的問題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訴妳了,那麼相對的,我希望妳也能針對我的問題回答出妳所知道的全部,作為交換我想這應該不過分吧?」
「咦?不,等等……」突如其來的要求讓我當下愣住,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在這個地方待了一段時間的關係,身體幾乎是下意識的做出反應行為,在腦子裡還沒拼湊出句子前我便已經開口並且移開了視線。
視線打轉在周遭的景色上,一團慌亂間我只抓住了浮現在腦海中最大的意識。
「我還有其他想問的問題。」
現在還不能讓娜嘉小姐問問題。
在還不能確定會問什麼樣的問題前,我得把問問題的主控權攬在自己身上。
儘管這樣做似乎有點違背常理──再怎麼說娜嘉小姐都把她所知道的告訴了我但我卻──我什麼事情都無法告訴她,不,應該說就算能告訴她我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說的。
下意識的吞了下喉嚨,我將視線慢慢地移向娜嘉小姐。
「可以啊。那麼我們就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怎麼樣?」
然而意外的,伴隨著來到耳際的話語,娜嘉小姐並沒有表現出半點不快,她反而非常爽快的點頭答應,只是在她的立場上並沒有做任何改變。
「既然妳還有想問的問題而我也有想問的問題,那麼我們就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吧。」隨即她繼續補充,「我看得出來妳對於我要問妳問題這件事情很緊張,既然這樣我就只問一些妳可以回答出來的問題,至於妳則是可以問我所有妳想知道的問題,當然前提是我回答的出來的話,如何?以這樣的條件來說應該對妳很有利吧?」
最後她提及了對我來說(聽起來)相當有利的條件。
從她所說的語調聽來感覺上她似乎很早就有這樣的打算,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早就打算這麼做,對於這擺在眼前明顯利多的條件,我只感到滿滿不安──會提出向我這邊一面倒的條件或許是因為她心裡有著其他的安排也不一定。
單就現在的情況而言,娜嘉小姐不外乎是想再從我這邊獲得更多情報,這我很清楚,因為站在我的立場我也希望能從娜嘉小姐身上獲取更多情報……恐怕我跟娜嘉小姐所盤算的是同一件事情。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不就不應該答應娜嘉小姐的提案嗎?雖然說了會問我可以回答的問題但我根本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問題啊!而且其實我也不知道還能問什麼……不,應該說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啊!
該怎麼辦才好呢?就這樣答應?還是不該答應?不管選哪個好像都不太對啊!
望著娜嘉小姐笑臉盈盈的樣子,我深深的陷入躊躇之中。
寂靜瀰漫在我們兩個所在的空間中,互相對望的時間變得異常緩慢,我躊躇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娜嘉小姐所開出的條件,而娜嘉小姐顯然也正思考著她下一步的打算。
「……吶,我說,我們繼續在這裡大眼瞪小眼也只是浪費彼此的時間而已,不如就從妳的名字先開始吧?一直用“妳”作為稱呼未免也太沒禮貌了──再說,從開始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呢,明明我們聊了這麼久。」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好一陣子,打破僵局的是娜嘉小姐。她緩緩地開口,脫口而出的話語意外的沒有繼續圍繞在條件上,但這並不是會讓人感到開心的進展……娜嘉小姐完全是順著情勢丟出了她的問題。
「怎麼樣?這麼簡單的問題妳應該不會告訴我妳回答不出來吧?」
而且從她說了這句話的神情來看,很顯然的她是打算把剛剛談的條件拋諸腦後並且當作我已經答應她的條件──以這點作為前提的話,娜嘉小姐就可以直接進行下一步,不,不是可以,是她已經這麼做了。
我都還沒答應啊!怎麼可以就這樣擅自的跳過最重要的步驟呢!雖然我隱約覺得就算沒跳過這個步驟、就算我否決了娜嘉小姐的條件,最後八成還是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大概……絕對會的。
看著娜嘉小姐那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我很認真的、發自內心的感受到這世界的人跟我所認知的不同。尤其是個性。
這裡的人難道就沒有那種看起來無害……呃,不對,是表裡一體的無害或是很和藹可親之類的這種人嗎!
「怎麼樣?就把妳的名字告訴我吧!」
搞不好可能真的沒有也說不定。畢竟這世界不是普通的人能接受的。
當然,也包含了我這個普通人。
娜嘉小姐期待的神情映入眼底,我抱持著極度想回去原本世界的心情重重地嘆了口氣並且張開嘴巴。
在說出名字之前我停頓了一會,內心反覆思索著是要說個假名還是要報上自己的真名──既然現下的狀況已經是不可能不報上自己的名字了,那麼最起碼總還是要有些防護措施吧?以防之後可能會有什麼狀況之類的至少還可以派上用場?
「……我叫……曉楚。」
這時候就隨便取個假名應付應付,就像電視上演的一樣,反正娜嘉小姐也不可能會知道這是假的……明明是這樣想著的,但最後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脫口而出說了自己的真名。
「慕曉楚。」
一脫口,我便對自己的心直口快感到懊悔。
話語落下後我看見娜嘉小姐明顯的愣了好大一下,上揚的嘴角收斂許多,剎那間她的神色讓我覺得異常不妙。
好像不該隨便說出自己的真名的──記得庫恩特先前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這下慘了。
要是被庫恩特知道了的話鐵定會罵我的吧。
當下的我所想到的就只有滿滿的不妙及後悔,然而,娜嘉小姐接著脫口的話語卻更讓我措手不及。
「小楚嗎……意外的是個非常普通的名字呢。」
那聽來像是讚美卻又不太像的語調傳入耳中,緊接著她接續下去的話語在那略顯寂靜的保健室中敲擊著我的思緒。
「不過,原來妳……不是貝魯伊歐?」
平淡的語氣搭上字句緩緩地在腦海中展開,那個瞬間我忽然理解了娜嘉小姐為什麼要問我的名字。
她以為我跟庫恩特一樣是那個什麼貝魯伊歐一族的人。
她以為我也是這個世界的人。
等等,也就是說,她以為我跟庫恩特使用著同一個身體,那麼很可能是有著極大的關係,所以她想從我這邊下手來獲取相關的情報?因為庫恩特說了他什麼也不記得……所以……所以如果我也是那什麼貝魯伊歐的人的話或許可以得到一些額外的情報?
──是這麼回事,對吧?
瞬間,我突然感受到我的思緒清晰起來,就像閃電一般,咻地串聯在一起。
這麼一來,娜嘉小姐的行動就說得通了。
「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明明是使用同一個身體但卻不是同一族的人嗎?」耳邊傳來娜嘉小姐細微的呢喃,儘管我們之間還存在著一些距離但那聲音卻清晰地傳進耳中,「噗,真是太有趣了。」
最後,娜嘉小姐的視線與我對上,同時,她發出突兀的笑聲。
朝兩側滑開的嘴角幾乎到了最大界線,娜嘉小姐的神情難掩興奮。
「不,這簡直是太棒了啊──看來關於貝魯伊歐的傳言是真的呢!」她說著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並且帶著那讓人不安的笑靨朝我湊近,「這麼一想的確也是呢!畢竟是那個傳聞中的異變者貝魯伊歐嘛,對他們而言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顛覆常理也是在範圍之內啊。」
倏地湊近的臉龐讓我下意識的往後靠上床板,接著我看見視線中的嘴伴隨著像是打字機一般飛快地將娜嘉小姐的思緒毫無保留的吐露出來。
「明明一個身體裡面是不可能還能容下另一個人的存在的,但是正因為是貝魯伊歐所以這件事情才能夠化不可能為可能──等等──那麼小楚妳是庫恩特的誰?你們兩個之間有什麼關係存在嗎?」
隨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挑起眉頭之際又帶出了新的疑問。
「我記得庫恩特說過他失去記憶,只記得自己的名字,然而妳明明和他不同種族卻存在於他的體內,這樣不是很奇怪嗎?雖然同樣都是不想要透露有關於自己的事情但妳的反應跟庫恩特明顯不太一樣,妳給我的感覺跟庫恩特相比更不像是個已經失去記憶的人,怎麼說呢,真要說的話妳給我的感覺多半是畏懼,而且是對於未知、不確定性的恐懼──如果我沒有猜錯,妳應該──」
「喂。」
娜嘉小姐接連不斷的話語就在那聽起來要說到很重要很重要的重點時被打斷了。
單單的一個字就讓娜嘉小姐張開的嘴在剎那間停下,單單一個字充滿了不可違抗的氣氛……傻愣間,我找尋著那聲音的源頭,接著我在滿滿的訝異中發覺那個聲音來自於我的嘴巴。
沒有經過我的腦袋,也沒有經過我的思考程序,更別說我根本沒有感覺到我的嘴巴在動──那聲音就這麼樣的被吐露、並且消散在空氣中。
那確實是從我的口中所發出來的話語,但卻不是由“我”發出的。
「我是不知道妳到底有什麼目的,也不知道妳到底想幹麻,但是我跟這傢伙之間是什麼關係到底干妳屁事啊?」
是庫恩特!
這次我深刻的感覺到我的嘴巴張合的動作,但在驚喜之際聽見庫恩特那充斥著不耐與不屑的聲音時我還是下意識的僵直了身體──那是完全未經過腦袋的反射行動。
咬牙切齒的語句在尾語處刻意地拉了長音像在暗示著什麼,越發低沉的聲音中夾帶著明顯的怒氣,一瞬間我有種這怒氣就像是起床氣般的錯覺。
「妳如果是想打什麼如意算盤的話勸妳還是省省吧──想趁我還沒醒之前從這傢伙身上探查情報什麼的,妳難道感覺不出來這傢伙根本什麼也沒辦法回答妳嗎?真是有夠蠢的。」
對,是錯覺。
連剛剛那發自內心的驚喜大概也是錯覺。
「還有慕曉楚妳也是──我說過的吧,要妳別隨便把自己的事情講出來──妳倒是忘得很徹底啊?」
在那些錯覺以外,最確切的感受大概是,庫恩特的出現完全不像救星。
這根本不是要來幫我而是找我算帳的節奏吧?!